一句話說得李輔國陡地變了顏色,忙站起身來,向李揆兜頭一揖道:“不知有誰人暗算下官來,還求丞相指教?”
說著他二人的聲音更是放低了。李揆當時不慌不忙,微笑著說道:“如大將軍的勢力,還有誰敢暗算?隻是聽得道路傳聞,張皇後因迎涼草和鳳首木之事,頗不滿意於將軍。”
李輔國聽了這幾句話,愈覺事情坐實了,便不由他不信。
原來那迎涼草和鳳首木,是兩樣稀世的珍寶。當時回紇國出兵助太子平史思明之亂,甚是有功。回紇葛勒可汗,便上書求婚。肅宗皇帝念他出兵助戰的份上,又因回紇國可汗長得品貌不凡,又與自己太子約為兄弟,便把幼女寧國公主遣嫁到回紇國去。在下嫁的時候,肅宗皇帝親自護送到鹹陽地方。父女二人,自有一番惜別。肅宗再三勸慰,公主流著淚道:“國家多難,以女和蕃,死且不恨!”
那寧國公主到了回紇,夫婦二人,卻是十分恩愛,便尊為可敦。當時葛勒可汗,便打點了五百匹名馬,貂裘五百件,白氈一千條,來獻與肅宗皇帝,算是謝禮。肅宗皇帝又下詔冊封葛勒為英武威遠毗伽可汗。從此兩國密使往來,十分親昵。後來回紇可汗得了這迎涼草和鳳首木兩樣奇珍異寶,不敢自用,便特意打發使臣到唐朝來進貢。這時李輔國權侵中外,凡是外國進貢來的,都要先投到大將軍府中,請李輔國檢驗。
那李輔國一見了這兩樣寶貝,心中甚是歡喜;恰巧這幾天肅宗皇帝抱病在宮中,連日不坐朝。他一麵打發回紇國的使臣去後,便也不奏明皇帝,把這兩件寶物,悄悄地吞沒下來,陳設在自己府中,推說是回紇國使臣特意拿來孝敬他的。每到夏天,大將軍府中舉行盛大的宴會;李輔國便把迎涼草拿出來,陳設在座中。
那迎涼草的模樣,幹如苦竹,葉細如杉,枝葉全帶翠綠色,雖終年形如幹枯,但從不見有一葉凋落。在盛暑的時候,把這迎涼草陳列在窗戶間,便有陣陣涼風,吹入屋中,滿屋生涼。鳳首木高一尺,雕成雙鳳的形狀,雖以枯槁,但毛羽脫落不盡。
每到嚴冬大寒的天氣,把這鳳首木陳列在高堂大廈之間,卻有暖氣蒸發出來,滿室和煦,恍如二三月天氣。又名為常春木。
雖以烈火燒之,不見焦灼痕跡。
這兩樣寶物,藏在李輔國府中,已是多日了。後來不知什麼人多嘴,把這情形去悄悄地告與張皇後知道。張皇後聽了,不覺大怒。原來張皇後與李輔國私地裏約定的,不論外間收有賄賂寶物,先須報與皇後知道,然後內外平分。如今李輔國得了這兩樣寶物,他瞞著皇帝情有可恕,如今竟瞞起皇後來了,這豈不是令人可恨。當時李輔國進宮去,張皇後便向他索取這兩件寶物。
李輔國推說是回紇可汗孝敬自己的,竟說與皇後不相幹。那皇後如何肯幹休,便大聲怒罵起來。李輔國因自己的私事,都在張皇後肚子裏,倘被皇後一聲張出來,便是欺君大罪。當下見皇後動怒,隻得忍著氣,自己認錯,又說願把此寶物送進宮來,孝敬皇後。看看隔了多日,依舊不見寶物送進宮來。張皇後也曾暗地裏催問過幾次,李輔國如何肯舍得這兩樣寶物,便一味地支吾著。
後來李夫人住在宮中,李輔國幾次求著皇後要接李夫人出宮去,不料這時李夫人已悄悄地逃出宮去,跟著太子在西京行宮裏,一雙兩好地度著恩愛光陰。叫張皇後如何還得出這個李夫人?因此,一麵索夫人索得緊;一麵索寶物也索得勤,成了一個騎虎之勢。後來張皇後索性對李輔國說:“獻了寶物,再還你夫人。”
這原是張皇後見走失了李夫人,無可奈何,一時緩兵之計。在李輔國一麵見張皇後要挾得如此厲害,便不覺老羞成怒,拚著他這個夫人不要了,誓不肯把這兩件寶物送進宮去。在當時滿朝中人,都認作李輔國是張皇後的心腹爪牙,卻不知道他二人已各把性子鬧左了,一時愈鬧愈壞。從來說的,小人以共利為朋,利盡則交疏。如今張皇後和李輔國二人,不但不是心腹,竟已變成了仇家。在張皇後心中,卻處處防備著李輔國;在李輔國心中,也時時想推翻張皇後,滅去了口,免得把一生的私事暴露出來。
隻有李丞相獨打聽得明白,當時便用話去打動他。李輔國懷著一肚子牢騷,正無處發泄;聽李揆這樣說了,便也把張皇後如何欺弄聖上,如何謀廢太子的話說了。李揆便乘此說願約為父子,共防張皇後,共護太子。李輔國大喜,急起立向李揆一揖至地,說道:“所不如公言者,有如此燭!”
當下他二人對燭拜認了父子,李揆稱李輔國為五父。輔國欣欣得意地辭別回府去。
李輔國有一個極知己的同寅官,名程元振;原也是太監出身,現任飛龍廄內使之職。權位雖在李輔國之下,而凶狠又過之。滿朝文武,都稱他做十郎。第二天,李輔國在府中酒醉醒來,想起昨夜李揆拜認父子的事體,便去把程元振請來,商議大事。元振也竭力勸說,以與李丞相結合為是。如今太子掌兵在外,立功不小,張皇後雖握宮廷重權,但聖上身體衰弱,不久便權屬太子。我們做大臣的,總當順勢識時。幾句話說得李輔國連聲道妙。
從此以後,李輔國、程元振二人,便與李丞相相聯合起來,竭力與張皇後作對。張皇後看看自己孤立了,便慌張起來,天天在肅宗皇帝跟前訴說李輔國的壞處,說李輔國如何貪贓枉法,如何欺君罔上。肅宗皇帝原知道李輔國是個大奸臣;在當初逼遷上皇的時候,便已十分可惡,無如他大權在握,羽翼已成,一時也無法翦除他。如今聽張皇後說了許多話,也覺得這李輔國奸惡日甚;但此時肅宗每天病倒在床上,終日服藥調治,也忙不過來。看看肅宗皇帝的病勢,一天沉重似一天。太子這時領兵在外,朝內一切大事,全交給了李輔國、李揆二人。張皇後心中十分焦急,便悄悄地打發人去通報越王係。
這越王係,是肅宗的次子。據當時傳說,越王係和張皇後同避難在靈武的時候,也曾結下一段風流孽緣。後來張皇後隨著肅宗皇帝進京,便把越王封在南陽地方,兩下不能見麵,這相思真是苦人。但此時張皇後權位一天高似一天,時時刻刻想謀害太子,把自己的親生兒子名佋的立為太子,不幸佋一病而死,張皇後雖還有一個親生兒子名侗,但因年紀太小,便是立了,張皇後也得不到他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