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德宗皇帝最寵愛的妃嬪,除王貴妃、韋淑妃幾個人以外,大都是長門春老,空守辰夕的。那班背時的妃嬪們,卻因同病相憐,彼此十分親昵。日長無事,各人訴說著自己的心事,卻毫不隱瞞。在這班妃嬪中,卻頗有幾個年輕貌美的;像當時的榮昭儀、郭左嬪,都是長得第一等的容貌。隻因生性嬌憨,不善逢迎,既不得皇帝的寵幸,手頭便自然短少金銀了。平日既沒有金銀去孝敬宮中的總管太監,那太監在萬歲跟前隻須說幾句壞話,那妃嬪們愈是得不到帝王的寵幸了。如今那宮女們得了這三位少年宿衛宮的好處,想起那榮昭儀、郭左嬪二人,長成美人胎子似的,終日守著空房,甚是可憐,便也分些餘情給她。
從此郭曙和榮昭儀做了一對,令狐建和郭左嬪做了一對。他們每到值宿之期,便悄悄冥冥地在幽房密室中盡情旖旎,撒膽風流。獨有一個李昪,在他同伴中年紀是最輕,麵貌也是最漂亮。
宮中幾百個上千個女人,都拿他當肥羊肉一般看待,用盡心計,裝盡妖媚去勾引他。這李昪卻有一種古怪脾氣,他常常對同伴說:“非得有絕色可愛的女子,我才動心,像宮中那班庸脂俗粉,莫說和她去沾染,便是平常看一眼,也是要看壞我眼睛的。”
你看他眼光是何等的高超?因此,他看那郭曙、令狐建一班同僚的宿衛官,見了宮中的女人,不論她是香的臭的,村的俏的,一個個地摟向懷中去,寶貝心肝地喚著。他隻是暗暗地匿笑。
他們好好地在長安宮中各尋歡樂,忽然霹靂般的一聲,反賊殺進長安城來了。德宗皇帝慌張出走,看那萬歲爺左手牽住王貴妃的衣袖,右手拉住韋淑妃的纖手,在黑夜寒風裏,腳下七高八低,連爬帶跌地逃出北門去。這時候皇帝後麵還跟著一班六宮妃嬪,和公主太子等一大群男女,啼啼哭哭地在荒郊野地裏走著。走了一個更次,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攔住去路。原來已在白河堤上,便有幾個護駕的宿衛官,沿著河岸去搜尋船隻。
好不容易,被他們捉得了三艘漁船,自然先把萬歲爺扶上船去,後麵妃嬪們帶滾帶跌地也下了船。無奈船小人多,堤岸又高,又在黑暗地裏;有幾個膽小足軟的宮眷,卻不敢下船去。那船在河心裏行著,許多妃嬪公主,卻沿岸跟著船,帶爬帶跌地走著哭著。北風吹來,哭聲甚是淒咽。這時李昪也保護著幾個妃嬪在堤岸上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著。
忽有一個婦人,暈倒在地,正伏在李昪的腳旁,李昪這時,明知這婦人是宮中的貴眷,但也顧不得了,便伸手去把這婦人攔腰抱起,掮在肩頭走著。覺得那婦人的粉臂,觸在自己的脖子上,十分滑膩;那一陣陣的甜香,不住地往鼻管裏送來。任你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到此時也不由得心頭怦怦地跳動起來。
李昪暗暗地想道:“這麼一個有趣的婦人,不知她的麵貌如何呢。”
這真是天從人願,李昪心中正這樣想著,忽然天上雲開月朗,照在那婦人臉上,真是一個絕世的美人。看她蛾眉雙蹙,櫻唇微啟,這時口脂微度,鼻息頻聞,直把李昪這顆心醉倒了。
正在這時候,那宿衛官又搜得了幾條漁船,扶著那岸上的妃嬪們,一齊下了船去。那李昪懷中抱著的婦人,也清醒過來了,李昪慢慢地也扶她下了漁船。說也奇怪,李昪自抱過這婦人以後,這顆心便好似被那婦人挖去一般,隻是不肯離開她;這婦人一路行去,李昪也一路追隨裙帶,在左右保護著。德宗駐蹕在奉天城中,李昪也在行宮中當著宿衛官;後來又奔梁州,李昪和他同僚郭曙、令狐建三人,總是在宮中守衛著。
李昪在暗中探聽那婦人究是何等宮眷,後來被他探聽明白,這婦人卻不是什麼妃嬪,竟是當今皇上的幼女郜國長公主。
這位公主,是德宗皇帝最心愛的,自幼兒生成聰明美麗,隻是一位薄命的紅顏。公主在十六歲時候,便下嫁與駙馬裴徽。夫妻兩口兒過得很好的日子,第二年便生下一個女孩兒來,長得和她母親一般美麗,小名箏兒,他父親裴徽,更是歡喜她,常常抱著她到宮中去遊玩。德宗見箏兒長得可愛,便聘她為太子的妃子。
誰知公主和裴徽夫妻做了第六年上,便生生地撒開了手;駙馬死去,公主做了寡鵠孤鸞。有時德宗接她進宮去住著,總見她愁眉淚眼的,甚是可憐;德宗便替公主做主,又替她續招了一個駙馬,便是長史蕭升。那蕭升長得麵如冠玉,年紀還比公主小著幾歲;公主下嫁了他,很覺得入意兒。但薄命人終究是薄命的,他夫妻二人,聚首了不上十年,蕭駙馬又一病死了。
郜國公主進宮去摟住父皇的脖子,哭得死去活來。她和蕭駙馬又不曾生得一子半女,此時箏兒已長成了,德宗便替她做主,把箏兒娶進宮去,做了太子妃;又把郜國公主接進宮去,和太子一塊兒住著。從此五更夢回,一燈相對,嚐盡寡鵠孤鸞的淒清風味。這位公主,雖說是三十以外的年紀,但她是天生麗質,肌膚嬌嫩;又是善於修飾,望去宛如二十許美人。公主雖在中年,但德宗每次見麵,還好似摟嬰兒一般摟著,公主也在父皇跟前撒癡撒嬌的。德宗傳旨,所有公主屋子裏,一切日用器物,與王貴妃、韋淑妃一般地供養著。如此嬌生慣養的美人,叫她如何經得起這樣風波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