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德弟!你不能這樣說!那黑鬼待我是怎樣地不好,你是親眼看見過的。我無論怎樣不願意再做他的老婆了!我情願討飯,我情願……這農會不是要人燒飯吃嗎?我來燒飯……”

這是吳長興老婆的聲音。“乖乖,她真不要我了嗎?”他這樣想著,一麵氣憤,一麵又擔起心來。他雖然不愛他的老婆(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愛老婆呢還是不愛),可是他無論如何不願意他的老婆真個要和他離開。

“張同誌!你是吳長興的表弟,應當勸勸他才是,這樣對待妻子是不行的。”這是何月素的聲音。吳長興聽了這話,不由得十分地擔起心來,尖起耳朵來聽著張進德的回話。張進德沒有即刻回答她,半晌方才聽著說道:

“何同誌你不曉得。這吳長興雖然是一個好人,可是蠻得要命,就是勸也很難勸得好。我不是沒有勸過他,無奈這家夥和蠢牛一樣……”

“我看這樣,吳大嫂不如爽快和那黑鬼離婚罷!有什麼要緊!象這樣天天吵罵有什麼意思呢?不如離開的好。真的,吳大嫂可以來替我們燒飯吃。”

吳長興最後聽見毛姑的這一番話,禁不住發起火來,心中暗自罵道:“你這不要臉的黃毛丫頭!我和你有什麼仇恨,硬要慫恿著我的老婆和我離婚呢?媽的!……”他於是也不再聽下去了,便氣衝衝地跑到李傑的房間裏來了。他連鬥笠和蓑衣都忘記了脫下,這種水公雞的模樣的突然的出現,使得房間裏坐的人們都驚楞起來了。老婆坐在門背後,他初進時沒注意到;見著並著肩和何月素坐在床上的毛姑,禁不住用手指著罵道:

“你這黃毛丫頭!我和你有什麼仇恨,你這樣和我做對呢?我挖了你的祖墳不成……”

毛姑見著吳長興這種凶惡的神氣,不禁駭得張開嘴,向何月素的背後躲藏起來,生怕吳長興要吃了她也似的。張進德立起身來,一把把吳長興尚未脫去蓑衣的肩頭握著,兩眼射出令人可畏的炯炯的光來,嚴厲地說道:

“你,你發了瘋嗎?你自己待你的老婆不好,還怪別人嗎?為什麼你受了人家的欺負就要反抗,你的老婆受了你的欺負就不能反抗你呢?這是什麼道理,你說!你說!”

在這一瞬間,張進德的神氣的確是可怕的,眾人都感覺到,如果吳長興說出一個不恭順的字來,那張進德的如鐵錘一般的拳頭,便會落到他的身上。隻見吳長興始而驚異,仿佛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也似的,繼而慢慢低下頭來,表現出屈服的樣子,默默地不做一點兒聲響。張進德見著吳長興取消了頑強的態度,也就將自己的態度緩和下來了。

“我老實對你說,”張進德停了一會說道,“象荷姐這樣的老婆,你是再找也找不到的。你別要再發昏了!從今後應當好好對待她,如果我們再知道你對她撒野,那就請你當心點,不要再怪我們了。”

“荷姐!”他回過臉來向吳長興的老婆很柔和地說道,“你同他回家去罷,今天這是最後的一次。如果他還不改過的話,荷姐,請你放心,一切都有我們。”

吳長興的老婆聽了張進德這話,不禁向立著不動的她的丈夫瞟了幾眼,表示出一種得意的勝利的神情。她立起身來又重新靜靜地向她的丈夫望了一回,好象期待著吳長興和她同陣回家也似的,但是吳長興依舊低著頭立著不動。她彎腰將放在門後的鬥笠拿起來,向眾人很感激地望了一下,沒有說出什麼話來,便先自走出房門去了。在她離開了之後,約摸有兩分鍾的光景,吳長興抬起頭來向張進德望了一眼,預備開口說出什麼話來,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又重新將頭低下,回過身來,靜悄悄地,一步一步地走出房門去了。地下遺留了他的潮濕的腳印。

雨依舊淅瀝地下著。在靜寂的房間的空氣裏,過了半晌,忽然蕩漾著毛姑的活潑而脆嫩的笑聲。

“哎喲!他可嚇死我了!好象要把我吃掉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