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的暮靄籠罩了東山。剛落土未久的夕陽,還未即將屋頂和樹梢的餘輝完全收去。晚風蕩漾著層層的秧苗的碧浪,這時如人在田埂間行走,要宛然覺得如在溫和的海水裏沐浴一般,有不可言喻的輕鬆的愉快,在歸途中的牧童的晚歌,雖然那聲音是單調的,原始的,然而傳到你的耳膜裏,會使你發生一種恬靜的,同時又是很美麗的感覺。傍晚的鄉間的景象,有一種特殊的意味,這意味為何月素近來所深深地領略到了。

在往昔,何月素是不敢單身在這寂靜的田野間行走的,可是近來因為要和農婦們往來的原故,有時不得已遲至天黑了才能歸來。這樣一次,兩次,她便成為習慣了。又加之她感覺到在傍晚間一個人在田野間行走的趣味,有時即使有人要送她,她也是要拒絕的。

今天在一個農村中,何月素召集了一個農婦的會議。在會議上並沒討論什麼問題。那隻是農婦們向何月素發了許多可笑的,又是簡單又是複雜的,然而不能說那不是些有趣的問題。例如:“我的婆婆待我很不好,怎樣辦?”“我的丈夫在外邊瞎鬧,姘女人,怎麼樣才能使他回轉心來?”“革命軍裏有女兵,是不是?”“女學生念什麼洋書?女學生可以自由找男人,是不是?”“女人也要革命嗎?”……對於她,有知識的何月素,這些都似乎是可笑的,愚蠢的問題,可是她卻並不因此而不為她們做詳細的解釋。被陳腐的舊生活所深深地壓服住的她們,現在也在開始求知,開始感覺到有另尋別一種生活的形式的必要了。而她,何月素,應當將自己的力量貢獻於這種光明的開始……

疲倦了的身軀要求著輕鬆的休息。走至東山腳下的時候,天色雖已晚了,可是何月素並不以此為慮,揀了一塊草地坐下,想借此將疲倦了的身軀略微休息一下。輕柔的暮春的晚風,拂到她的麵孔上,使她生了一種輕鬆的愉快的感覺,很快地就把她的疲倦驅散了。一麵意味著眼前的晚景,一麵回憶著會議上的情景,在她的麵容上不禁舒展著很悠然自得的微笑。

忽然她看見在她適才所走過的路上,有一個踉蹌的人影向她這兒移動。隻見他好象吃醉了酒也似的東倒西歪地不能把定腳步。他一麵走著,一麵斷續地唱著不合乎音節的山歌:

心肝肉來小姣姣,

問聲我郎你可好?

郎不來時我心焦,

郎既來時我心惱,

罵聲小郎你將小儂忘記了。

心肝肉來小姣姣,

叫聲乖姐聽根苗:

我不來時你心焦,

我既來時你又惱,

你端的為的是哪一條?……

這歌聲引起了何月素的不快的感覺。當她要立起身來的時候,那人已走至麵前了。這時何月素才認出他是劉二麻子。平素她是很嘉獎劉二麻子的,說他很忠實,很勇敢,但是此刻不知為什麼,她一見到劉二麻子向她射著為醉鬼所特有的眼光,即感覺到有一種什麼可怕的災禍快要臨到她的頭上也似的。她預備即速地離開劉二麻子,可是當她要開始走動的時候,劉二麻子一把將她的肩頭抓住了,她掙紮幾下,卒沒有掙紮得開來。凶惡的充滿著熱欲的眼光,令人難耐的酒氣,使得何月素覺著自己是陷落到惡魔的手裏去了,不禁全身戰栗起來。在意外的驚駭之中,她連叫喊呼救的事都忘記了,劉二麻子真如惡魔一般,一言不發,一下將失去反抗力的何月素的身軀擁抱起來,即刻就企圖著解開她的衣服。巨大的恐怖和絕望,忽然使得何月素拚命地喊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