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那一張老臉青一塊紫一塊,非常難看,他對著那孩子喊:“告訴你爹,再胡說就把你們爺倆都閹了!”
再往村子裏麵走,氣氛越來越詭異,氣味也越來越濃烈,隊長知道,這是接近平娃家了。
隊長和五叔來到平娃家,這忠厚的後生正做了飯喂那孩子,那孩子見來了生人,竟也不怕,轉過臉仍然用那慣有的眼神望著來人,那隊長自然不怕。我五叔卻很長時間盯著那孩子,就連旁邊喂飯的平娃也轉過頭來看著五叔,隊長看到這情景也很納悶,心裏也有些慌了,盡管他並不害怕:“任先生,您這是?哦,忘了跟您說了,這就是平娃,旁邊就是從壽材板上挖出的孩子。”平娃發了瘋一樣站起來,對著隊長吼道:“這孩子是我撿的!撿的!不是挖的,你再說挖的我抽了你的舌頭!”
隊長吃驚地望著平娃,罵道:“你這****的吃錯藥了?連老子都敢罵?看你****的活膩歪了!”上去就要拿腳踹,被五叔一把拉住。五叔臉上帶著令人難以捉摸的微笑,盯著眼前這兩個人,隊長看著五叔的表情,心裏不禁一冷,幾滴尿水已經滲出褲子了,還好及時憋住了,要不然今天可就糗大了。五叔顯然沒有注意到隊長的窘態,那隊長卻著實嚇了一跳,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笑也能讓人這麼害怕的,看來這曾經的批鬥對象確實不簡單,有兩下子,一邊慶幸:總算找對人了!
五叔並不說話,仍然冷冷地盯著他們。隨後,兩人可能在五叔尖銳眼光的威懾下,緩緩回到裏屋去了。隊長和五叔兩人這才出來。
在隊長家,隊長急切地想知道這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就問五叔觀察得咋樣了。五叔並不看著隊長,笑而不答,卻深深地呷了一口滾燙的茶水,隨著茶水被送下肚去,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並緩緩地、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那樣子非常過癮,不亞於抽了一口上好的福壽(鴉片)膏,隊長看著他享受的樣子,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後充滿期待地望著享受接近尾聲的五叔,並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嘴唇。
五叔呷了三口茶水之後,才過夠了癮,那隊長已經著急地快尿了褲子,盡管他剛剛尿過不久。見五叔過了癮,隊長趕緊問:“那孩子有沒有問題?”五叔說:“剛才我根本沒有看見什麼孩子,隻看見平娃端著一碗蜂蜜,喂著一個陰影。”隊長更加吃驚,眼睛幾乎要突出來了!
五叔說:“明天開棺,一切自然真相大白。”說完喝了一口茶就準備離開,最後又交代了隊長一句:“開棺的時候你在就行了,其他人不要通知,我自有道理”。那隊長遲疑地應了,方才作罷。
翌日,太陽尚未升起的時候,墳地周圍搭起了棚子。周圍放滿了艾草,三個我們村的後生拿好家夥,隻等一聲令下,便開始挖墳掘墓。我當時十九歲,尚在大學讀書,正好暑假,便也悄悄跟著湊熱鬧。五叔見我來了,臉陰下來:“你來幹啥?這是你來的地方?快回去!”
“我不,我要看。”我回答。“個兔崽子,不聽話是不是?讓你爹收拾你,折了你的腿!”“叔,不要罵我兔崽子,你可是我親叔,對你也不好。”我笑說。眾人也笑。“你……”五叔一定還有要罵人的話,但是強忍住不發作,但又擔心,招呼一個後生讓護著我,別出了事兒,我可是全縣恢複高考之後第一個大學生,家裏無不以我為榮。
五叔終於拗不過我,默認了我在現場的存在。
露水下去了一些,五叔發動這三個後生開工。後生們把墳包上的亂草割了一遍,在墳包頂部發現了一個蜂巢一類的東西。這東西似乎是從墓地裏麵長出來,頂到外麵的。
“這就是了,接著挖!”五叔下令道。三個後生先小心翼翼地把周圍的土挖開,一會兒工夫露出整個物件的模樣,這東西長得很怪,棗核形狀,但要大很多,最粗的地方在中間,直徑有一米左右,周身通紅,疙疙瘩瘩的,也有很多小孔,就像火山石那樣的小眼兒。小眼兒密密麻麻地爬著蜜蜂大小的蟲子,隻是翅膀都收著,不能飛動。五叔用一個大的塑料袋把這個東西包起來,指揮後生們繼續挖。
三個後生長得很壯實,這點活兒輕車熟路,那要得了三分鍾,那壽材就露了土。一個後生正準備跳下坑把那壽材撬開,五叔及時製止。他拿出藥水,往每個人身上身上噴遍,這才開始撬棺。
棺材剛一打開,眾人都忍不住吃了一驚,特別是那隊長,盯著那棺材裏麵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不顧五叔的白眼,拚命圍到跟前,往裏麵一看,哎呦!這輩子都忘不了那情景!一個女人,頂著大肚子躺在棺材裏,身體完好無損,隻是屍體似乎完全透明了,整個內髒、血管、神經、肌肉等等,包括未出生的孩子都看得清清楚楚,跟那實驗室的玻璃標本差不多。而且每個毛孔裏都長出紅色的苔蘚一類的菌類物質,三五厘米長,整個人看上去就像發了黴的涼粉!
五叔拿出藥物,往裏麵噴了噴,一會兒工夫,一切都像被施了魔法一樣,完全消失,隻剩下一大一小兩副骨架。眾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即使那隊長也不例外。
正在五叔準備讓人搬出棺材和屍體,準備用艾草點火燒掉的時候,村民平娃帶著那個實際上不存在的孩子還有若幹離他住得最近村民拿著家夥衝過來了。“壞了!”隊長大叫一聲,立刻上前阻止。那平娃哪兒管這些,對這隊長就是一鐵鍬,那隊長頓時血流滿麵,見來人氣勢洶洶,五叔把那個包著古怪東西的袋子打開,把那東西放到太陽底下,那蟲子們見了陽光頓時圍繞怪東西飛舞起來,一層紅色的霧氣從村民方向移了過來。村民們也開始迷糊,不一會兒都倒下了。隊長滿臉血汙地來到五叔麵前,五叔抓了幾個未來得及的蟲子,放在手裏捏成膏狀,敷在隊長的傷口上,一會兒工夫就止了血。
趁著這個當口,眾人趕緊將那棺材挖出,把艾草盡量多地集中在棺材周圍點著,一刻鍾過去了,那棺材開始燃燒,五叔拿著一個小巧的銅鍋,裏麵放著一大塊鬆香,在這火堆上化了,然後黏住那個蜂巢似的怪東西。那棺材和裏麵的屍骨終於化為灰燼,看看日頭,已然正午時分了。
平娃和那些村民們也漸次醒來,對於他們怎麼會在這裏感到很奇怪,平娃看到隊長這才問起,隊長上去就是一腳:“你個****的,把老子的腦袋都快扒拉開了,****親娘。”
村裏的人恢複了往日的寧靜,平娃從棺材裏撿回來那個嬰靈也不見了,人們恢複了正常的生活,對於這件事的原委,五叔跟隊長的一段談話內容能夠說明。
五叔說:“那孩子根本就不是什麼嬰靈,你不信問問村裏的孩子,看看他們能不能看見。”隊長還真問了一個孩子:“你能看見你平娃叔家的女娃娃不?”那孩子說:“他家哪兒有娃娃?我咋不知道?我爹媽說有,我就從來沒看見,跟他們說了,他們還罵我王八羔子,不許我說。”隊長信了,但仍然有一個十歲的小子能看見,為此還和孩子們打過架。但是他卻實在搞不懂,為什麼除了娃娃,全村的人都能看見那孩子?
五叔說:“那不是孩子,隻是一種蟲子,叫做風蠹。它們寄生在一種生長在狼糞上的腐爛植物身上,專殺地窩子蜂,然後吸食其體內的蜂蜜。墳頭上那個大家夥就是地窩子蜂的巢穴,風蠹這東西遇到太陽暴曬就會產子,而產子之後就會灰飛煙滅,化成紅粉,這紅粉裏麵有一種能讓人產生幻覺的東西。所以平娃拿回來的東西根本不是什麼嬰靈,而是一窩子風蠹,平娃每天拿糖水喂它們,他們不滿足,所以每天太陽最熱的時候去那墳頭吃蜂,然後交配,最後尋蹤覓跡轉回來。風蠹通身鮮紅,沒有太陽的時候又變成黃白顏色,加上對人幻覺的暗示,就成了嬰靈了
“這東西化成紅粉之後,有一層粉氣會在一定範圍內的空間飄蕩,一半高度會在一米五左右,孩子們個子矮,自然受到影響很小,所以除了高個兒的栓狗,其餘孩子都不受影響。那風蠹數量不斷擴大,看著就像孩子不斷長大一樣。”
“所以栓柱媳婦看到的其實就是幻想,是風蠹在吃蜂蜜呢?”隊長問。五叔回答說:“就是這樣。栓柱的死也是因為他看到了可怕的幻覺,驚嚇而死,根本就沒有被壓斷什麼骨頭。還有就是,他家弟兄六個都死了,這很可能是他們本身心裏有鬼,肯定做過什麼對不起鎖頭婆姨的事情。”
隊長回答說:“是了。那六弟兄可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年輕時候一起把那婆姨糟蹋了,後來那丫頭沒人要才嫁給了鎖頭,要不然縮頭那東西還能娶上婆姨?”
“鎖頭在大牢裏所以沒有受到影響,但是我奇怪為什麼你沒有被幻覺者控製?你不是說你曾經幹了鎖頭婆姨,那孩子是你的麼?”五叔好奇地問。
隊長哈哈大笑:“哪兒的事兒。我可沒那本事,我婆姨的肚子我還喂不飽呢,還有功夫鬧那事兒?我是看不過,縮頭他算什麼玩意兒?婆姨竟然都能掛上娃子,我怎麼就不行?氣不過才信口胡說的。所以我才不怕什麼嬰靈尋仇呢。”
五叔道:“這就對了。所有謎團都解開了。我要走了,還有點事兒。”隊長搭訕地說:“吃了飯再走麼?啥事兒這麼急?”
“公社會計的閨女兒二婚,我去喝喜酒去。”五叔笑說。“那閨女不是死了麼?怎麼還……哦,幻覺!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