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朝紹盛三十二年五月初五,京城燕安家家戶戶遍插艾菖,男女老幼皆身佩香囊,三三兩兩留戀徜徉於金明池畔,或放紙鳶、或觀龍舟。士庶官紳遞相宴賞,席間曲水流觴、絲竹纏綿,一派歌舞升平。
京中官宦之家的青年才俊偏是不與那些白發老叟們同席唱和,自發地在金明池的南岸圍出一地,單與同輩之人飲酒品茶、鑒談詩賦,更有甚者對國朝大事侃侃而談,完全不吝言辭。
俊士風流,自是惹得大家閨秀、小家碧玉流連不止。既有美人捧場,各位才子更是不遺餘力展露滿腹經綸、爭出風頭。
日近午時,天光正好,一駕錦幔珠簾、紅纓銀轡的馬車從南道緩緩馳來,引得眾人紛紛駐足觀望。區區配飾已如此講究,車中人尊貴的身份已無須多言。
然而,此刻車裏的年輕才俊並未顯得多麼高興,而是揮著大袖掩在鼻上,一臉不耐地朝對麵之人抱怨:“五郎,你今日車裏到底放了什麼香?如此難聞。”
被喚做五郎的男子著了一件鬱金紋繡青錦大袖長衫,金絲暗走,玉帶綴腰,身姿正挺,與對麵那個白袍青緣、身姿懶散的人宛若天壤。
五郎淡淡一笑,從座旁取過一隻紅匣,遞到白袍人麵前,濃重的氣味迎麵撲來,引得那人忍不住打了一個重重的噴嚏。
“也沒什麼,就是端午尋常之物,以紫蘇、菖蒲細切,再和以香料,府中年年都備,說是可以辟邪祛毒。”
“這都是什麼鬼東西?邪沒辟、毒沒祛,反倒快把我嗆死了,拿走、快拿走!”白袍人連連推了幾下,眉頭擰在一處,平日總淺藏笑意的眉眼中閃著明顯的厭惡,仿佛麵對的是什麼毒蛇猛獸。
“別人都沒覺得什麼,單單雀奴你鼻子最刁。”五郎歎了口氣,掀開車簾,隨手將紅匣扔了出去。
“這就扔了?”白袍人一驚。
“嗯。”五郎一臉平靜,毫無吝惜之意,“我可不想用此等俗物汙了你的鼻子、敗了你的興致。待會兒你若因此而無法寫出好字,我會被京中的士子們罵死的。”
“今日我隻來玩,不提筆。”白袍人不以為意地晃了晃腦袋,“對了,一會兒大庭廣眾之下,你可千萬別張口閉口‘雀奴’地叫我。這是父親為我取的小名,親近之人私下叫叫便好。”
“知道了,顧二公子!”五郎輕笑一聲,“你說你父親顧棠在朝中威名甚高,你哥顧允之也算是後輩中的可用之才,偏偏你顧二公子顧謙之,年紀輕輕卻無意功名,單憑一手好字便在京城這塊藏龍臥虎之地風生水起。人人都道顧二公子桀驁不馴、驚才絕豔,可萬萬沒想到還有雀奴這般有趣的小名。”
“什麼桀驁不馴、驚才絕豔,不過是客套說辭罷了,其實他們就是想說我不思進取,隻知弄些奇技淫巧博人眼球,辱沒了家門。”顧謙之歪斜著靠在一邊,頸項稍稍揚起,細長的眼睛淺淺眯著,微挑的眼尾盡是不屑,“再說,我這小名並非胡亂取來。我出生時不足月,自小身子羸弱、咳疾常年不好,父親遍尋名醫,人人都斷言我活不過五歲。父親痛心疾首,便為我取了這般賤名,希望可以助我消災。若無這小名,我是萬萬活不到今日的。”
五郎斜目瞄了一眼,探身扶了他一把,催他將身子立直了些:“還有這等事?不是你胡謅的?”
“句句屬實。”顧謙之伸出食指在他麵前晃了晃,“我還有更離奇的事,要不要聽?”
五郎雖覺幼稚,卻忍不住順著他的意思捧了場:“哦?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