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丞赴往虞鬆石家宅中時,夜色已深。
虞鬆石正端坐在茶室飲茶,麵色不顯疲倦,反倒精神奕奕。曾經有不止一位高層私下裏對虞鬆石多年以來的充沛精力感到敬畏,畢竟夜會常常一開就是一整夜,放眼整個集團沒幾個人能吃得消。前前後後大約也隻有一個葉丞,幾次深夜登堂入室,坐在茶室虞鬆石的對麵,不僅能對答如流地議事到天明,甚至還有餘力在曦光之中,陪虞鬆石去附近的湖邊來一場晨跑。
茶香嫋嫋,虞鬆石衝泡的動作不緊不慢。他示意葉丞品啜麵前的紅茶,說道:“嚐嚐味道怎麼樣。這是之前一位老朋友送我的滇紅鬆針,去年這個時候我請郭兆勳喝過一回,那晚他就坐在你現在這個位置,嚐過之後說茶不錯,最後還拎了一罐回去。”
葉丞握住茶盞不語,知道話還沒有說盡。果然,接著又聽虞鬆石道:“我還記得那天晚上,談的主要是LUR項目的事,也是在一場評審彙報的前不久。那個時候李千江剛從畢方辭職沒幾日。”
“似乎正是因為李千江突然辭職,去年LUR項目評審彙報準備得比較匆促。”
虞鬆石哂然笑了一笑。
“這裏就坐著咱們倆,不用說得再這麼隱晦。實際上去年那場評審彙報不僅匆促,最後還是靠著郭兆勳一係列運作才險些通過。那時候因為李千江離職前刻意刪改了一部分研究,導致郭兆勳臨時想人為修飾樣機數據都不能,隻能從評審專家這塊做文章——就像我剛才跟你在電話裏說的那樣,他故意延長了從專家庫係統抽取名單到開評審會的時間,一夜沒睡人情斡旋,最後才終於讓評審會順利通過。”
葉丞有片刻沉默。之後抬手,用回旋低衝的手法注了兩盞新茶,擺在兩人麵前,才沉緩開口。
“您今晚叫我過來,想必還是想勸服我,讓我接受跟去年郭兆勳一樣類似的運作。”
虞鬆石喝茶的動作稍頓。繼而笑了。
“我知道,這種事做起來有違你意願。”虞鬆石的語氣諄諄相勸,“但事到如今,咱倆還是有必要再充分說說這件事。”
“這回年底的中期審核如果不能通過,畢方會考慮中止絕大部分LUR項目研發。其中造成的損失,說到底應該歸到郭兆勳身上,不該由你來擔責。但話雖這麼說,因為你之前立過軍令狀,所以還是得引咎辭職。”
虞鬆石麵容逐漸肅然:“我把你邀請來畢方,內心抱持的想法始終沒變過,一直都是希望你長時間留在這裏,把研發中心帶出一番區別於郭兆勳時代的風氣跟作為。我可不僅僅是為了讓你來收拾郭兆勳留下的這堆爛事。你現在大材小用不說,還要被這麼件事弄辭職,遠離我的本意。再者,一旦你走了,短時間內我也很難再找到合適的人選頂替上來。”
“事急從權。”虞鬆石終於說出這句話,“我認為,你應該再慎重考慮一番這四個字的重量。”
葉丞微微斂眉,半晌靜默。
“另外,之所以要在今晚把你叫過來,也是想著現在距離後天的評審會還有段時間,一來讓你再認真考慮考慮利害關係;二來,也順勢把其他計劃說一說。”虞鬆石看過來一眼,“這些天想必你也看得出來,高旭光雖然研發受阻,倒也沒閑著,今天他做完了一份經過數據修飾的彙報講稿,連同樣機也一並處理完畢,並且跟我保證,他有把握不會讓評審專家當場看出修飾痕跡。”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項應對策略。”虞鬆石緩緩道,“那就是跟去年郭兆勳相同的那一番運作,如果現在想複製,也不會出現什麼問題。”
他的話既是勉勵,也為許諾。
窗外夜色冷寥,有隱約北風呼嘯的聲響。過了許久,葉丞才終於開口。“虞總。”
“從我幼時到現在,除去原生家庭的教導以外,有三個人對我影響至深。”
“第一位是我的博士生導師,施密特教授。他在我十幾歲時寬容我的桀驁不馴,並且因勢利導,幫助我認清此後感興趣的研究方向。在我還不夠成熟的年紀,他曾經給過很多長者睿智的建議,對此,我很感激。”
“第二位,”葉丞脊背端然,說道,“是虞總您。”
“這些年畢方的研發環境相對寬鬆,比起業內其他企業的研發人員動輒會受到產品與市場導向鉗製的弱勢境地,畢方研發人員的工作環境更加優渥,這同您一直以來倡導的研發創新為立命之本的理念一脈相連。另外,在二十二年前畢方的一次年終總結會上,時任研發總工的您曾經分享過一句工作信條,立於刀鋒上,篤行始終誌。這句話在之後沒再頻繁被向外界提起,但從畢方此後二十多年間的發展軌跡看,應當一直都為您所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