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且,甚至無需多加注意,便足以發現,在絕大多數被公開專利的作者署名一欄,第一作者寫明的都是葉丞兩個字。
此舉一出,有關葉丞江郎才盡的謠言不攻自破。而就在當天晚上,豐瑞科技便悄然刪除了前一天還在大肆宣揚的關於項目競標成功的慶賀新聞。接著,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裏,又傳來因中標人放棄中標項目,招標方將重新啟動新一輪項目招標的消息。
鍾酉酉進一步得知這些消息的來龍去脈是在周五下班之後,被葉丞從園區接回家中的路上。
葉丞沒有提及太多,但這幾日眾說紛紜百般討論,卻獨獨不曾猜到的韋昀是內應的事實就已經足夠讓人緩衝許久。半晌鍾酉酉才又問起為什麼豐瑞科技會不惜承擔民事賠償責任也要一意毀標,聽到葉丞簡單作答:“或許是他們終於意識到,沒有了從畢方竊取的研發情報來源,即使再投入大量資金跟人力,以豐瑞科技的資質,也很難把投標項目順利完成。”
鍾酉酉一時無可再問,卻又依稀感覺哪裏仍有不對。
就像是玉玦缺失的那一點豁口,韋昀內應一事仿佛總還有一處缺角難以首尾銜接。隻是很快注意力便因葉丞傾身過來,在唇上蜻蜓點水的一記親吻而轉移,聽到他輕聲道:“虞總打算在後天設家宴,邀請我們過去,你想不想去呢?”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鍾酉酉無端緊張了老半天。
好在有葉丞連續兩日的著意安撫,等真正進入虞家家宅的一刻,鍾酉酉至少麵上做到了鎮定大方。葉丞停好車走過來,觀察她的臉色,不等開口,不遠外已然傳來出門迎客的虞鬆石的朗笑聲:“你們倆到得正好,我剛剛泡好了茶,就等著你們呢。”
說話間人已經走近過來,鍾酉酉輕聲喚了句“虞總”,被虞鬆石應下,含笑看著她道:“酉酉,對吧?上午好,雖然咱們兩個是第一回見麵,但你跟葉丞是我今天特意做東招待的貴客,用不著拘禮,權當這裏是自己家。走,隨我一起進屋喝茶。”
他說著轉身,身後葉丞仿佛習慣一般自然握住鍾酉酉的手,被後者微微一頓,下意識看向虞鬆石一眼,卻終究沒有掙脫。這一幕恰被轉過臉的虞鬆石看見,頓時了然笑了。
虞鬆石一麵往前走,一麵慢慢向葉丞開口:“昨天還有人勸我說,聽說你們兩個上下級在談戀愛,怕影響不好,甚至在有些企業裏這都屬於違規範疇,要求我把你們倆其中一個調離研發中心才好。”
鍾酉酉一僵,被葉丞更加細致地牽住,一麵眉眼未動應了一聲:“您怎麼說。”
“我說,那可不行。”
虞鬆石泰然自若道:“先不說當初把你請來畢方做研發總工,答應的條件之一就是得務必尊重,並且妥善安頓鍾酉酉的研發意願,就是從畢方的利益前景看,你倆現今加起來能頂研發中心大半的天,想要把你倆其中一個調離研發口,難不成我是已經昏聵到去捅天窟窿了嗎?”
說話的空當三人已經到了書房,虞鬆石徑直去了抽屜前,從裏麵拿出兩個紅包後又折返,接著一人遞過去了一個。
“這是以我個人名義,發給兩位集團年度最佳員工的年終獎。”虞鬆石笑著道,“這個不算壓歲錢。要是你們年後肯過來拜年,壓歲錢我再另外給。新的一年,不管是工作還是戀愛,控製決策權都完全歸你們,我可是不會做那種棒打鴛鴦的事,小人行徑,太為人不齒。”
一番話結束,鍾酉酉空懸的心終於徹底放了下去。
之後她品茗的姿態明顯放鬆,起先是挨在葉丞身旁,默默看他與虞鬆石一麵閑聊一麵漫不經心對弈,等到後麵重新起局,便換成葉丞坐在一側,看著鍾酉酉跟虞鬆石交錯執棋。客觀而言鍾酉酉的棋藝比不上其研發能力的十分之一,但因為棋盤不過是三人閑談間的點綴,即使偶爾犯錯,也都被一笑寬容過去。葉丞甚至在一旁彙報了幾句近日發生的事,其中免不了要提及韋昀離職事宜,虞鬆石聽後若有所思,片刻後才說:“知道了。”
之後他想了想,又說道:“今早我點開集團官網,你的那些研發專利數量,倒不像是半年內能完成的工作量。”
“的確不是。過去半年精力大多牽扯在LUR項目上麵,沒怎麼參與仿生技術項目的研發工作。”葉丞並不諱言,實話說道,“官網上的那些基本全是過去三年賦閑時候的研究成果,隻是當時一直沒有提交過專利申請。”
“三年前的研發專利到現在還能保有創造新穎性,除了你以外,做到這種程度的研發人才不會有幾個。”虞鬆石靜了靜,又說道,“想想郭兆勳居然還試圖拿整個豐瑞科技來跟你做對賭,他也是膽子不小。得虧豐瑞科技肯壯士斷腕,也算是賊船下得早了。”
總歸是曾經十幾年攜手共進的人,提起郭兆勳的名字,虞鬆石的臉色難免有些變化,隻是很快又恢複正常,抬手在棋盤上落下一子。隨即便見鍾酉酉眉心蹙起,坐姿也更筆直,顯然是對虞鬆石設下的困局有些為難,想落子又猶豫不定,於是回頭看向葉丞,見他微微一點頭,這才將棋子按了下去。
虞鬆石在對麵目睹全程,忍不住又笑了。
“要不是親眼所見,”他搖頭笑道,“誰能想到咱們集團不苟言笑的研發總工私底下會是這副麵孔。”
過了片刻葉丞被請去樓下同虞宅中的女主人說話,單打獨鬥的鍾酉酉在老練的虞鬆石麵前很快變得不是對手,連續幾盤都被殺得潰不成軍。過後鍾酉酉安靜收拾殘局,被虞鬆石看過來一眼,不知想到些什麼,隨即笑歎一聲。
“幾年前,我跟葉丞第一回下棋的時候,他也下得很一般。但棋風很穩,就跟現在你的反應很像。棋盤上雖然七零八落不好看,人倒是很能沉得住氣,局局都敗北,卻一點著惱的意思都沒有。”虞鬆石緩緩道,“那時候我就想,我的眼光果然沒看錯。”
鍾酉酉心中一動,抬起頭來:“您跟他認識很久了嗎?”
“至少也過去五年了。第一回是在一個交流論壇上見著,葉丞代表尼恩科技上去做演講,我跟進聽完了全程,當時就覺得這個人可堪重用,要是能挖來畢方該多好。”
“不過,那時候我還以為葉丞的穩重性格是在工作中磨出來的,後來才發現根本不是那回事。”虞鬆石看過來一眼,“磨性子的事確實有,但卻發生在小時候。因為經曆過一個不得不照顧了好幾年的小朋友,他甚至後來還跟我說過一句,他覺得工作中再棘手的問題都不會比照顧一個小朋友更難搞。”
“……”
鍾酉酉半晌才小聲悶出一句:“我不記得了。”
“雖然你自己不記得,我卻旁聽過不少關於你的事。”虞鬆石笑道,“除了照片遲遲不給看,就連你個頭竄到了什麼地步,葉丞都給我比照過兩回。哦,還有比方說小時候你愛往葉家跑,長大了還去葉丞在輔江大學的辦公室寫過作業,甚至那天夜裏過來談事,說起影響至深的三個人,雖然隻說了兩個就因為講起正事被岔開話題,但實際上都不用猜,也能想得到第三個人會是誰。”
鍾酉酉卻像是有些神思不屬,有片刻沒有做聲。
她眼神微掩,對弈的速度也有些趨緩。直到終於放下手中的棋子,輕輕呼吸一口氣,抬起頭來。
“如果您了解這些,那麼,三年前與畢方相關聯的違背競業協議事件,想必您也不會不了解前因後果。”
虞鬆石的動作稍有一頓,便聽鍾酉酉認真道:“我想,這件事應該還存有隱情。如果可以的話,您可否現在告知給我呢?”
虞鬆石一時沒有回應。
他的動作有些慢,直到將麵前的茶水徐徐飲盡,才抬眼端詳過去,笑了一下。
“這件事已經蓋棺定論很久。你為什麼會覺得還有隱情呢?”
鍾酉酉靜默片刻。
“您剛才告訴我,早在五年前,您就已經跟葉丞相識。而在三年多前,葉丞從尼恩離職後,曾經隱約透露過,他之後有把工作重心轉回國內的意向。以他的個人履曆,如果回國,肯應邀下來的企業或者高校不會太多。而您又同時表示,您很希望能將他延攬進畢方集團。那麼,如果據此假設您與葉丞曾經一見如故,正是因為答應下來您的邀約,葉丞才決定從尼恩離職,並暫時留在輔江大學等待競業期結束的話,應當不算是一種胡亂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