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與此同時,四年前的畢方研發中心,還是郭兆勳在總攬大權。以他的脾性,相信應該不會樂見一個外人空降研發中心來跟他分權。所以,一旦葉丞入職畢方的消息提前遭到泄露,讓郭兆勳感受到潛在威脅,他不可能沒有任何動作。而且,以現在的視角再回看當年那場輿論惡戰,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其實跟郭兆勳一貫擅用的輿論造勢方式十分相像。”
“在這個基礎上,完全可以進一步作出合理假設,那就是,郭兆勳的確曾經提前從某處聽說了葉丞將要入職畢方的消息,並且也必定針對性地作出了反應。考慮到葉丞當時是輔江大學的客座教授,以及郭兆勳跟褚行昌多年利益捆綁的關係,如果郭兆勳想要動手,應該很可能會向褚行昌打聽情況,甚至利用褚行昌做出某些動作。而當年那場輿論惡戰的主戰場是在輔江大學,也無疑側麵印證了這一點。再加上,我的大學輔導員老師薑敏也提到過,三年多前,褚行昌曾經對葉丞做出過不利的事情,而那也正好是競業協議事件發生的時間點。”
“至於郭兆勳究竟是從哪裏得知了葉丞會入職畢方的消息。”鍾酉酉頓了頓,“原本,我還對韋昀成為內應的事有一些地方覺得疑惑,他從答應來畢方擔任高管,到買走李千江手稿的時間間隔不足一個月,再是怨懟,應該也很難在一個月內完成如此巨大的心境轉變。可是,如果他早就為郭兆勳做過事,也即,如果當年是他把葉丞的消息泄露給郭兆勳的話,那麼聽從郭兆勳的吩咐買走李千江的手稿,也就更能解釋通了。”
“以上,韋昀,褚行昌,郭兆勳。”鍾酉酉的聲音微微顫抖,直直看向虞鬆石,“——當年的競業協議事件,葉丞是被他們三個人聯手構陷的,對嗎?”
虞鬆石看了看她。
最後他溫言說:“是。”
鍾酉酉耳邊出現短暫的嗡鳴。
她長久地說不出話。直至被虞鬆石遞過來一杯熱茶。鍾酉酉捧住半天,才終於能找回聲音,卻依舊斷斷續續:“……我當年,給他寫過絕交信……”
“我聽說了。”虞鬆石溫和道,“但既然是葉丞自己選擇隱瞞下事實,你這樣做並非不能被理解。並且,你可能會想知道葉丞對此說過什麼。”
鍾酉酉怔忡抬頭,聽到虞鬆石接著道:“他說,這件事你並沒有過錯,是他的個人選擇。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夠保有你跟你的理想,都始終光輝燦爛如一。”
鍾酉酉驀然陷入巨大的震動之中。
良久她才恍惚間回神,啞著嗓音低問:“郭兆勳他們三個人做了什麼?”
虞鬆石看著她,又笑了一下。
他沒有明確作答。
“酉酉,你既然可以猜到是他們三個構陷了葉丞,那麼不妨接著再想一想,如果從郭兆勳的角度出發,他想要構陷一個人的話,該會怎樣才能達到目的呢?”
虞鬆石在鍾酉酉微微蹙眉的神情下放緩語氣,循循善誘一般:“當然,首先他得能從尼恩那裏拿到一份機密文件,用來證明葉丞確實違背了競業協議。不過,韋昀當時就在尼恩,隨便找一份偷取出來不算困難。接著,郭兆勳還得證明這些資料被交給了畢方,不過這也一樣很容易,郭兆勳自己就可以充作接收資料的終端。然而最棘手的部分卻在於,這部分資料怎麼才能夠經由當事人葉丞的轉手,再傳遞到郭兆勳這裏。這部分需要一些手段,尤其,還是在葉丞足夠謹慎的前提之下。”
“就我所知,在尼恩提交的那份訴訟文書裏,指認葉丞違反競業協議的證據,是發現有一份尼恩的技術機密文件,被發送到了郭兆勳的畢方企業內部郵箱裏。而郵件發件人的IP地址地位,則指向的是葉丞當年在輔江大學的辦公室。”
“至於剩下的,我就不方便再多講了。”虞鬆石說道,“但我知道你很聰明,酉酉。能不能猜得到,就要看你自己了。”
一直到下午返回家中,鍾酉酉都還有些神思不屬。
從虞鬆石那裏帶回來的節禮不比上午葉丞帶去的少,兩人花了一點時間才把東西一起整理好。葉丞又單獨留出一條魚跟一點火腿,準備晚上做宋嫂魚羹的時候用。備餐期間他接到秘書的電話,被對方小心請示一項自國外分公司發來的緊急呈批件流程。對話時他的手上還沾有魚腥,被過來廚房洗水果的鍾酉酉看到,於是從書房搬來電腦,在葉丞掛斷電話後,按照他念出的密碼登錄辦公係統,等到葉丞把流程內容閱覽完畢,再按照口述把審批文字輸入進去,最後提交。
誠如虞鬆石說的那樣,無論是密碼設置還是空無一物的電腦桌麵,處處可見葉丞在工作中的謹慎態度。關機的時候鍾酉酉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才把電腦拿回原地。之後,並沒有立即從書房離開,隻坐下默默出神了片刻。
在她手邊是那份用於證明韋昀泄密的文件,原本放在葉丞車中,被鍾酉酉剛才在路上看到,於是隨手帶上樓翻看了一遍。此時被她再度拿起,卻來回研究了幾遍都無新意,正準備放下,突然發現文件最後被人撕去過一頁,如今隻在書釘下留了一點不易被察覺的紙屑殘餘。
鍾酉酉將那點細微痕跡看了好一會兒。
之後,她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徑直坐起身將電腦開機,然後登陸許久未曾使用過的讀博時候的郵箱,點到搜索一欄,快速輸下了畢方企業內部郵箱的規則後綴名稱。
她的心跳在那一瞬間猛然開始劇烈。卻在屏幕驀然反饋彈出一封已發送郵件後,屏息靜了一靜,之後才將那封郵件打開。裏麵是一個包含有將近四十份英文文件的壓縮文件夾,她將那些文件內容一一打開,直到倒數第三份文件的時候,陡然靜住動作。
在那份文件的右上角,不僅赫然印有尼恩科技的企業標識,更有一行加粗黑體,寫著核心技術機密不得外泄的警告語。
鍾酉酉在瞬間大腦一片空白。
原來是這樣。
果然是這樣。
三年多前,葉丞從尼恩離職,逗留在輔江大學的那段時光,鍾酉酉曾在一次兩人一起去吃私房菜的路上,由於褚行昌臨時打來的一通指派任務的電話而被迫返程。彼時正值實驗室電路故障,她坐在葉丞的辦公室裏,隻因為褚行昌輕描淡寫的一句吩咐,就不無煩悶地對著電腦忙碌了半個晚上。又因時間緊迫催人,而褚行昌僅要求她潤色修改一個壓縮文件夾裏的前五份文件,故而她沒有再點開去看後麵的其他。接近淩晨時分她終於將五份文件都整理完畢,連同無需修改的其他文件一起壓縮進一個新的文件夾中,並依照褚行昌的要求,打開另外一個從他那裏單獨接收到的文檔,將其中列出的數個郵箱名複製進郵件收件人一欄,繼而把新的壓縮文件夾以附件形式一一發送了出去。
那時已至深夜,又被褚行昌連番催促,故而她不曾注意過,在發出的那數個收件人裏,悄然夾雜有郭兆勳的畢方企業內部郵箱名字。
一瞬間,從薑敏含糊提起的三年多前褚行昌曾做出令葉丞感到厭惡的事,到被人刻意撕去的最後那一頁韋昀泄密的證據,以及葉丞對於競業協議事件先否認再承認的行為,乃至三年多前被無端造謠的師生戀,所有的故事都仿佛有了源頭。
鍾酉酉安靜坐了很久。
直到書房外響起一點腳步聲,接著便見葉丞敲門出現在門口。他的眉眼沉靜,或許偶爾偏於銳利,看向她時卻總是溫和,原本大約有話要說,卻在見到鍾酉酉的臉色後眼神微深,快步走了過來,輕聲問道:“怎麼了?”
鍾酉酉怔怔然望向他。
想要吐露的話明明有許多,卻在此刻一句都說不出口。半晌,鍾酉酉隻緊緊抓住他的一點衣袖。直到眼底有指尖輕輕撫過,才終於自哽咽中發出一絲鼻音,帶著柔軟依賴的腔調:“哥哥,要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