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榆坐在圍欄上，腳收了起來在空中晃蕩，霍宸半靠著圍欄，側頭看她。
日出前的風帶著露水沁涼的氣息，輕輕將她發梢與身體的清香送到他鼻間。雖然隻是廉價的洗浴液，但仿佛因為朱榆而有了不一樣的香味，讓霍宸心中莫名地蕩漾開一圈圈的漣漪。
“這一次，我差點以為自己回不來了。”朱榆唏噓道，“好幾次我都看見人生的走馬燈了。”
霍宸眼中流露出不忍與心疼，“對不起，沒能保護你。”
“你和我說對不起做什麼？”朱榆笑著拍了他一下，“你要保護的人很多，不過不用包括我，我強強壯壯地活著可不是為了讓人保護的，我想和你一樣，去保護更多的人。”
霍宸很想告訴她，自己想保護的隻有一個人，可是他不敢說，他怕朱榆覺得他自私。
“那我能問……你的走馬燈裏……都有什麼嗎？”霍宸小心翼翼地問。
“很多很多啊……”朱榆揚起頭，看著東邊越來越清晰的青山，“我想到了我爸媽，但是很少很少了，他們陪伴我的時間太短了。我現在想到的，更多的是舅舅舅媽，還有小綾，我所有快樂的回憶都和他們有關，我想的是，如果我死了，他們一定會很難過吧。”
“嗯……”那我呢？有我嗎？
“還有你啊！”朱榆說著側頭看向霍宸，粲然一笑，閃閃發光，“你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還記得小時候你沒少保護我和小綾，咱們三個也算發小了！”
霍宸嘴角動了一下，有些高興，又有些酸澀。
他知道自己對朱榆來說很重要，但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他想要的那種“重要”。
霍宸第一次看到朱榆的時候，她正經曆著人生最痛的一場噩夢。那時候的她封閉了自己，對其他人充滿了不信任感，隻除了趙慶海一家。
霍家和趙家住在同一個院子裏，霍宸的父親和趙慶海是同事，趙慶海的妻子是霍宸的小學班主任，兩家的關係不是一般的親近。朱榆到趙家的時候，剛剛開始上小學一年級，霍宸比她大五歲，正是小升初的關鍵時候。霍宸偏科得厲害，奧數能拿金牌，語文卻掙紮在及格線上，為了考上重點初中，他每個周末都要上趙家補習。就是在那個時候他認識了朱榆。
但是朱榆不認識他，她的眼神總是飄忽著，沒有落地的時刻，不像其他孩子那樣無憂無慮，反而像個易碎品那樣讓人不敢接近。霍宸從父母的交談中知道了她悲哀的身世，在父母的教導下，他試著對她釋放善意，但沒有得到過回應。
能讓朱榆露出笑臉的隻有趙綾。趙綾是院子裏的開心果，五歲的她白白胖胖的，愛唱愛跳，人見人愛，但她最喜歡朱榆，可能是因為父母的教誨，讓她多關心小表姐，也可能是因為朱榆本來就是個很容易讓人喜歡的人。她靜靜坐著，便莫名讓人心生依賴，她若微笑，便如漫山花開。
這麼多年，霍宸也沒有見過第二個能笑得那麼好看的姑娘。他想自己一開始會喜歡她，可能就是因為她恬靜的笑容，和其他人都不一樣。霍宸目睹了她所有的變化，看她從內向變得開朗，從脆弱變得堅強，從一個需要身邊人嗬護的小女孩，變成了一個想要發光發熱去照亮所有人的大女人。
她已經不是小時候那樣嬌嬌怯怯的模樣，可她不管變成什麼樣，始終是他最喜歡的樣子。但朱榆對他的態度，卻讓他不敢越雷池一步。即便麵對持槍歹徒的槍口他也不曾有過絲毫畏懼，但對上朱榆明亮的雙眸，他卻開始患得患失，進退維穀。
“朱榆，當你以為自己回不來時，有沒有什麼事讓你後悔沒有趁早去做？”霍宸忐忑地輕聲問她。
朱榆不假思索地說：“沒有。”
霍宸微微一怔：“什麼？”
“我想做的事很多，但過去二十三年裏，我該做的事都已經做了，沒有什麼後悔的。”朱榆想了一下，低頭笑了笑，“至於說結婚生子，孝順舅舅舅媽，這種事情就算我想也不能趁早了。”
霍宸嗓子發緊，那句忍了很久的話就在喉頭憋著。他想告訴朱榆，在知道她的死訊後，他後悔了，後悔沒有趁早向她表白，後悔心存膽怯，總想著等事業有成了能給她依靠了再回來，可是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個會先來。
“朱榆，我想告訴你，我有後悔的事……”霍宸鼓起勇氣開口，朱榆側過頭來，鳳眸灼灼含笑，認真地凝視他的雙眼，像是在鼓舞他一樣。
“我……”
“朱榆。”一個清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打斷了霍宸的話。
朱榆猛地轉過頭去，看到了迎著晨光緩緩走來的朱應欽。
烏黑的長發仍帶著三分濕潤的水汽，柔順地披散在肩後如上好的綢緞一般，俊雅而英挺的眉眼被晨曦籠上了淡淡的柔光，白衣曳地，廣袖生風，他款款而來，身姿修長挺拔，如玉山巍峨，明月皎潔。
“你……”朱榆被朱應欽突如其來的絕代風華閃得一時恍惚，如墜夢中。
朱應欽微微皺眉，來到朱榆麵前，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我有話與你說。”
霍宸沒錯過朱榆方才眼中片刻的驚豔，心中升騰起一陣煩躁的感覺。以他對朱榆的了解，朱榆不會喜歡這種小白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沒有擔當，也就空有一張能看的臉，最多騙騙趙綾那種膚淺的小女生。霍宸確切身高190公分，五官俊朗，四肢修長，寬肩細腰窄臀，以他的樣貌和氣質，無論走到哪裏都是鶴立雞群。朱榆若是以貌取人，他也不會單身到現在了。
果然，朱榆很快便從失神中恢複過來，對朱應欽的態度也沒有什麼異常之處。她對霍宸說：“我和他有些話說，你快點去休息吧。對了，下午你帶我去一趟醫院，我要去探望舅舅。”
霍宸鼓起勇氣的告白隻說了個開頭就被打斷了，但現在也不是繼續下去的時候了，他勉強地笑著，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踏進帳篷前，他回頭看了一眼。晨光中那兩個人的身影隔著一臂距離，違和的衣著、違和的裝扮，卻有一種莫名的契合。
“昨夜裏幾位大臣向當地村民打聽過了，此地窮鄉僻壤，沒有必要久居於此。朕決定去繁華之處走一走。”朱應欽緩緩說道。
朱榆想也不想就反對：“不行！”
朱應欽眉宇間浮上不悅之色：“為何？”
“你們沒有身份證。”朱榆很快想了個理由，“你們這麼一大群人，沒有身份，招搖過市，很容易會被當成不法分子抓起來調查的。”
“身份證是何物？可是戶籍？”朱應欽畢竟是個皇帝，有些問題不用解釋他倒也自己能舉一反三，“此事確實麻煩……你們進城可是需要盤查戶籍身份？”
朱榆當然說要了，“是啊，有些地方還要搜身呢？”就是安檢。
朱應欽垂下眸子，想了片刻，又道：“你既然是村官，應當有些門路，可能偽造戶籍。”
朱榆暗自抹了把汗，堂堂皇帝，到了現代社會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辦假證。“我的權力沒你想象的大，偽造戶籍是要判刑的。”
朱應欽鄙夷地瞟了她一眼：“你連起兵謀反都答應了，還怕偽造戶籍判刑？”
“別亂說！”朱榆忙捂住他的嘴，“小心被人聽到！”
朱榆帶著薄繭的手心覆在朱應欽柔軟濕潤的唇上，兩個人都一怔，隨即像被燙到似的各自後退了一步。
朱榆把手縮到背後，不自在地捏了捏，幹咳兩聲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道：“總之，這件事你暫且先藏在心裏，不然讓人聽到了舉報，至少也要被拘留十五日的。”
“知道了。”朱應欽煩躁地抿了抿唇，“現在四下無人我才這麼一說。按照你的說法，我們沒有身份，豈不是不能進城了？困在這山溝裏，與在山中又有何異？我們又如何能了解到當朝的軍事實力？”
朱榆笑著說：“這個倒是不難，我上網就能查到。”她覺得自己可以先把朱應欽培養成宅男，對了，給他下載幾個遊戲，說不定他一下沉迷遊戲，就不想著複國了。
朱應欽雖然還不知道上網是什麼意思，但看朱榆態度輕鬆的樣子，便也信了她幾分。
“那暫且這樣吧。”朱應欽點了點頭，“還有一事，你下午進城的時候，換點銀子來。”
“銀子？”朱榆搖搖頭，“我可沒有那麼多錢，而且現在也不用銀子了，都用人民幣。”
“朕知道每個朝代的通用貨幣不一樣，但想必黃金都還是能用的。”朱應欽淡淡一笑，從袖底抽出一物，“這個你拿去兌開，應當夠一時之用了。”
朱榆低頭一看，頓時覺得眼睛要瞎了，朱應欽手中拿著的，赫然是一根金條！朱榆伸手接過，頓時手上一沉，這起碼有五斤重，按照現在的黃金價格，就是五十多萬元……
朱應欽道：“這根金條是朕讓人重新熔鑄過的，上麵沒有任何印記，你不用擔心暴露。”
朱榆幹笑著——她低估了古人的智商了，朱應欽想的比她還周到。
“陛下，冒昧問一下，您帶了多少金條出來？”朱榆露出友好的微笑。
朱應欽鄙視地看了一眼她突如其來的討好媚笑，冷冷道：“無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