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蘇沉默半晌,輕聲道:“為戰友複仇的話,不該用私刑。”
“就算是不用私刑,你也該把我俘回帝國。抓住一個聯邦少校,該是不小的軍功。”南卓嘴角浮起冷笑,咄咄逼人、形勢逆轉、無能為力的感覺非常糟糕,不知怎麼,看見澈蘇平靜而淡然的模樣,就會有一種不能抑製的憤怒,炙烤著他一向閑散的心情。
“抓你回去,又有什麼意義呢?”澈蘇困惑地反問,“你又不知道回去南蘇星的路。”
南卓噎住,一口血差點湧上喉嚨。是的,相比起自己非抓他不可的迫不得已,澈蘇根本沒有重視他的理由!他看不起他,甚至不屑把自己當成一個戰俘抓回去!
“我能不能問一句,關於南蘇星上的資源,你到底打算怎麼做?”他一字字問。
沉吟一下,澈蘇一時沒有回答。
斟酌了良久,他才緩緩開口:“我應該不會立即彙報給殿下他們。我想,我會找我爹商量,再做決定。”
他爹?一個莊園主家中豢養的賤民?南卓冷笑:“你爹難道不會驚恐交加,趕緊勸你上報,以求賞賜?”
莞爾一笑,澈蘇搖搖頭:“我爹很厲害的,見識也很廣。”
南卓的臉色異常難看,似乎已經看到非常不妙的前景。
看著他臭臭的臉色,澈蘇的眼神複雜,低聲道:“南卓。……”
他素來很少直接呼喚南卓的名字,這聲叫喚,忽然讓南卓有點恍惚。
“梵重隊長,是很好的人……”澈蘇怔怔地道,心裏沉積多時的難過翻湧而起,如深河中經年的塵沙。眼前浮現出那張貴族青年軍人倨傲寡言、卻俊美逼人的臉。“他是我們帝國元帥的獨子,是兩位皇子殿下的好朋友……雖然我們帝國也不會隨便虐殺戰俘,可是,我怕你的話,會被區別對待。”
沉默良久,他澀然道:“我不想你死。”
“舍不得我?還是怕自己手上見血?”南卓懶洋洋嗤笑,“你真是多愁善感、又膽小怯懦。”
沒有理會他挑釁的話語,澈蘇悵然把玩著手中帶血的螺絲刀,那上麵沾染著他們剛才搏鬥時帶上的血,不知來自於誰。“我這些天想過你說的話,覺得很有道理。你說過,戰爭不是私仇。”
默默地聽著,南卓激怒的心情慢慢散去,心裏竟然有點淡淡的羞愧。初見時這個少年那純淨得近似天真的眼神,現在清澈未改,卻多了點成人的成熟穩重。
相比起來,自己才顯得心浮氣躁,猶如孩童。
他好像有點慢慢懂得,這個帝國的小小賤民,為什麼會被那倨傲尊貴的皇太子殿下親自選為搭檔,敢於托付性命了。
“好,我們戰場上再見。假如回去時,硝煙還在彌漫。”南卓緩緩道,收起了挑釁的神色,認真回應著。
點點頭,澈蘇站起身背對著他,看著遠處的費舍星,有點怔然出神。半晌,他忽然輕聲道:“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曾經夢想過,假如生長在你們聯邦,就好了。”
“什麼?”南卓一愣。
怎麼可能,按說帝國方麵對於聯邦的宣傳大多負麵,身處社會底層的賤民階層更是被剝奪了接受真相的權利,澈蘇小小年紀的時候,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因為本來,我和爹爹有機會去你們聯邦的哦!”澈蘇微笑著道,頑皮地看著南卓驚訝的神情,“沒有騙你,我小的時候,因為一件陰差陽錯的事,差點被送到你們聯邦,當建交禮物。……”
“什麼?你說什麼?”南卓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澈蘇唇角輕揚,把頭發往耳朵後捋了捋。十個多月沒有修剪,他柔順的黑發已經長及耳後,卻不顯淩亂。
“真的,我八歲那年在入籍烙印手續時,正好遇見幾個身份不凡的參觀者。”澈蘇微笑,“我那時候小,不知道情況,不過後來聽爹爹說,那裏麵就有來自你們聯邦的外交客人。有一個聯邦來的大哥哥看見我被烙鐵對著,大約是覺得我可憐,就提出要把我要去聯邦呢……”
沒有察覺到南卓猝然變得極其古怪的眼神,他沉浸在模糊的幼年記憶裏,笑著歎了口氣,“假如不是我爹不願意背井離鄉,說不定,我現在就是一個聯邦公民。”想了想,他半開玩笑地道,“——對了,說不定啊,現在就是我和你搭檔作戰,而不是和弗恩殿下在一起呢。”
南卓恍恍惚惚地,完全失去了反應的能力。隻覺得,自己好像在聽一個離奇而悠遠的故事。那故事遙遠卻清晰,在腦海裏慢慢快要被忘記的時候,忽然就這樣鮮明地被擊破塵封,於是,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場景,就忽然間立體而鮮活,猝然敲打著他十年前的少年記憶。
……是的,是他!那小男孩含淚的濕潤眼睛,那糯糯求助的童音;眼前這柔和溫潤的眸子,這清亮含笑的聲音!
那段記憶裏,那個小小的漂亮男童,忽然便和眼前的少年重合一處,如此銜接自然,讓他全心都是震驚和難言的複雜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