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裏發出的急命,一向行動得快,在一個半時辰後,初晴便被帶到了公主府。
被裹於厚厚的織金鴉青線毯中,置於門扇之上,抬到了我跟前。遠遠,便是濃冽新鮮的血腥味撲鼻而來,生生地讓我幹嘔了一下。
小落忙將茶水遞過來,我勉強漱了,隻覺連茶水都似滲了血腥般著,讓我頭暈目眩了好一會兒,才能顫著指尖指過去:“這是……這是初晴?”
早有侍衛上前稟道:“公主,我們找到沈將軍別院時已經晚了。初晴郡主……在沈將軍內室,試圖刺殺沈將軍失敗,便自刎了……”
自刎?
那樣嬌美動人明豔無雙的蕭初晴,居然選了這樣激烈的死亡方式?
我不敢相信地屏住呼吸,走到那卷線毯旁,侍衛輕輕揭開了毯子,露出了初晴的臉。
滿是血汙的麵容,看得出原來的精致柔美,臉上敷了粉,點了胭脂,眉眼描摹得生動異常。若不是那些尚未幹涸的血汙,和半睜不睜凝淚含恨的眼睛,再不覺她真的已經離開了這個喧囂的人世間。
淚水簌簌往下掉時,我已忍耐不住自己的怒火,高聲叫道:“來人!來人!即刻去把沈訶若給我抓了,送刑部議罪!就說我的話,逼死宗室郡主,藐視皇家天威,必須從重處置!”
侍衛張唇,欲要說什麼,到底不敢,低了頭,匆匆領命而去。
我咬著唇,迷離中,仿佛又看到初晴一身明豔宮裝,扶了侍女的手,分花拂柳,歎賞春色。忽而回眸一笑,嫵媚無雙,壓過了滿園春色,連桃李也在瞬間失了芳華。
年少時,危難悲傷的時候,我還可以找她傾訴;隨著年紀漸長,周旋於權臣武將之中,我已經無心再追悼自己早已失去的美好年華,由著自己和尋常人的喜怒哀樂越行越遠,也由著自己將當年的手帕交棄諸腦後。
終於,我連她也失掉了。
慢慢將她身上的氈毯揭開,看得到她散亂外衣下被扯開的單薄中衣,不難想象她是在怎樣的情況下試圖報仇的。想想也是,以沈訶若的身手,她一個孤弱女子,不用自己的身體作為誘餌,哪有半點成功的機會?
侍衛拿托盤呈上兩樣物事,稟道:“公主,這是我們在初晴郡主身上發現的利匕和信函。”
利匕上猶有血跡,正是初晴用以自殺之物;信函上也沾了血跡,但我一瞧著信封上頗有男子英豪之氣的筆跡,立時意識到這正是敬王提及的信件。
打開細看時,果然是宋琛的信,甚至可以說,是提前寫好的絕命書。
信中有對少年時辜負初晴的追悔,也有對兩人共度美好時光的回憶,但最重要的是,他預料到了自己的死亡。他提及戰局稍穩,想請命回京時受到了主將的駁回,理由是皇上蕭寶溶對他很是看重,他不該辜負;同時,本來在他手下的部分將領被調開,卻多了些蕭寶溶直係的武將;主將原和他關係不錯,但某次居然暗示他,大丈夫何患無妻,最好盡快和初晴郡主解除婚約,沈訶若正得寵眷,爭執起來恐怕吃虧。最後信中斷定,若他有所閃失,必與沈訶若有關,希望初晴另覓夫婿,但切勿嫁給仇人。
這男人倒是實在,很顯剽悍武將寧死不屈的氣節。他寧願馬革裹屍,也不想自己的女人落到仇人手中。
初晴和初晴喜歡的男子,果然極有個性,算是天生一對了。
丟開書信,我啞著嗓子道:“把她和宋琛合葬一處,成全了這對苦命鴛鴦吧!唉,若不是我……”
我做事很少有後悔的時候,但這天我真的悔了。後悔自己當年為什麼那麼固執,為了一己之私,執意將他們拆散。
或許因為動了氣,晚上睡下時更是心神不定,一陣陣地腰膝虛軟,忙召了大夫過來看時,卻說是脾胃虛寒,體質纖弱,必須好好調理,若是操心太過了,恐怕胎兒穩不住。
小落等人聽了立時慌亂起來,趕著配藥煎了讓我吃了,直忙亂了大半夜,才沉沉睡了。
第二日因約了大臣商談,一早也便強撐著起了身,尚未洗漱完畢,便聽宮中有人傳來蕭寶溶口諭,讓我即刻進宮見駕。
想想昨日我的疏離,我也急著將二人關係彌補起來,遂備了鸞輿,匆匆去了。
武英殿內,蕭寶溶正負了手來回踱著,眉宇間隱見清愁無奈,待我喚他時,眼眸抬起,依然深邃如潭,好一會兒才轉作了溫潤的透明,揚了揚月白的素袖,微笑道:“阿墨,你來了?”
走到他身側,我深深吸了一吸那清芬馥鬱的杜蘅氣息,才以家常禮節前去相見,笑道:“三哥,這一大早的,又是什麼事呢?”
蕭寶溶眸光沉寂,靜默地看我片刻,輕聲歎道:“朕若沒事,便不能叫你來麼?”
我怔了怔,心下雖是打了個突,臉上卻忙笑道:“嗯,當然能叫我來。我若無事,不也天天入宮陪著三哥?”
蕭寶溶不置可否,讓我坐了,卻問道:“阿墨,沈訶若是你讓抓入刑部的?”
我皺眉道:“我原來還當他是個英雄,現在看來,我是看錯人了。倒是初晴的眼光好,認得誰才是真英雄。”
蕭寶溶微笑著搖頭,柔聲道:“可是阿墨,初晴郡主之死,怪不得沈訶若。朕已叫人問清了,初晴主動去找沈訶若,訶若又的確對她心儀已久,一時把持不住也是有的。可初晴逗引他的目的,本就是心懷殺機。訶若已算是厚道的了,自己一時不防給刺傷了,也不曾責怪她,是她自己想不開,方才自刎而死。雖是可惜了,可到底不能怪罪沈訶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