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倦尋芳,鴛盟早成空(二)(3 / 3)

我不覺冷笑,“這麼說來,初晴若是死了,三哥還打算治她個刺殺朝臣之罪?可三哥難道不知她一個弱女子,為何要和這麼個武藝高強的大將過不去?”

安坐於蟠龍禦案之前,蕭寶溶的眉峰微微蹙起,歎道:“宋琛之死,朕曾細問過,確實是兵敗而亡,並無他人構陷,朕已下旨厚葬並優加撫恤。阿墨,不要聽那些道聽途說的流言。沈訶若在江陽軍中威信極高,手握兵權,不可造次行事。朕方才已經傳了旨意,讓刑部先將他放了,不可引起軍中騷動。”

隻怕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沈訶若手握重兵,可為蕭寶溶所用;初晴不過閑散宗親,生死更無關緊要;至於宋琛,先依附於蕭彥,再依附於我,對光複的大齊並無十分敬意,就差點沒成為蕭寶溶的絆腳石了。

我不想明著和蕭寶溶爭吵,忍著氣道:“也就是說,宋琛白死了,初晴白死了?陛下既已做了決斷,何必再來問我?”

光潔無瑕的手指拈著茶盞蓋子,從容地拂著茶葉,蕭寶溶彎著唇,綻著極優雅的淡淡輕笑,歎道:“阿墨,朕就怕你耍小性子。我們需要這些武將的扶持,且忍一忍,大局為重吧!”

我忽然很能體會到當年梁昭帝蕭彥為什麼一心想殺了蕭寶溶。

當他的親人或朋友,固然如沐春風,溫煦怡人;可當他的盟友或對手實在不是件快活的事。

他並不和我爭執那些事端誰對誰錯,隻是讓我從大局出發,從利害關係權衡。對錯是非,並不會影響到權勢鬥爭成敗輸贏,而親情愛情,更是其中最薄弱的一環。

蕭寶溶到底變了。他不該當皇帝,不該有那麼多的算計和權衡。閑散恬淡詩酒相伴於他才最合適。

或者,他沒變?他從來都是這麼敏慧機智精於算計,卻將最溫柔無害的一麵全然地展示在我麵前?

如今,我和他有著共同的利益,若深究初晴和宋琛之死,沈訶若固然難逃一死,可他率領下的江陽軍必定人心渙散,很難再效忠新帝。

可沈訶若不死,效忠的顯然隻是蕭寶溶,而不是我;以往肯聽命於我,不過因為我是蕭寶溶最忠心的保護者而已。

我僵硬地笑了笑,“陛下英明睿智,自然什麼都是對的。”

已懶得再問他什麼朝政之事,我起身辭去。

蕭寶溶立起身來,將我送下丹墀,猶豫了片刻,才道:“阿墨,別生三哥氣,保重身體要緊。”

雖是錦衣玉帶,他依舊一身蕭蕭落落,不見帝王威霸之氣。隻是他的目光深邃而迷蒙,有著我看不清的內容;我一般地也不想讓他看清我的想法,想來看向他的目光也該差不多。

他以後自稱是三哥的時候想必也會越來越少了。他先是延興皇帝,其次才是我曾經的兄長,或者,也是曾經的情人。

曾經而已。

即便懷著他的骨肉,我們已沒法做到坦誠相對。

下午召集心腹大臣們到公主府議事,眾臣對蕭寶溶更多了幾分怨懟。我離京近一個月,蕭寶溶或明或暗進行的權力調整並不少。明升暗降,內外換防,重臣外放,諸種手段他運用得輕鬆自如,不動聲色。

他在小幅度地削減我的實力,設法鞏固他的不二君權。

便是宋琛之死,往深裏想去,恐怕他也脫不了幹係。閔邊征戰的主將,若不是得了他的密旨,又怎會聽職分並不比他高的杜訶若的調度,將宋琛送往死地?

想起考慮誰去和談時,他那些溫柔感傷的話語,再想起宋琛初晴之死,我由不得地指尖發冷。

示人以弱,以退為進,本是他教我的哦,他自然更是運用自如,連我對他的情感都精密地算了進去,成功地讓我主動提出前去和談,將後方留給他操縱……

不曉得我和拓跋頊的相見相處,有沒有在他的掌握預料之內?

和大臣們布置了下一步的應對措施,匆匆回到自己房中時,我的淚再憋不住,直直地掉落下來。

小惜忙過來為我擦拭,輕聲勸道:“公主最近虛弱,又懷著龍嗣,萬萬不可傷心動氣,氣壞了可不得了!”

我撫了撫那尚平坦一片的小腹,低聲道:“龍嗣……我已不知……該不該生他下來!”

小惜頓時慌張起來,急急道:“公主怎可轉這樣的念頭?皇上盼著這個孩子,可不知盼了多久呢!”

話未了,那邊便有宮中的內侍過來,傳了蕭寶溶的口諭,送了一堆珍貴補品來,讓我好好養著。他雖不曾提到養胎之事,但從送來的補品來看,應該都是孕期調養身體的良方。

可我現在已著實懷疑,我們還能不能對這個孩子修複我們的關係寄予希望。

他到底不是我的哥哥,他也到底不是我的愛人。

將胸前的猛鷹玉佩取出,撫摸著那溫潤潔白的質地,輕嗅瓔珞上薄涼微辛的清香,宛如我早就失了春天馥鬱的愛情,帶了滄桑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