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整整一個月的幽禁生活,我的病勢略好,人卻已枯槁如木。我沒有蕭寶溶那等沉靜堅忍的心境,蕙風宮也不如頤懷堂那樣敞闊明亮,風景怡人。
對著一方蒼白的天空,和宮中與我一樣枯槁的花木,我很多次崩潰地想大哭大叫,但想著再不會有人過來安慰一句時,我默默地將所有的艱難苦楚硬吞下去,靜候時機。
隻是,心頭的煩亂和痛楚越來越難忍,被冷落羞辱的怒火越來越灼烈焚燒著理智。我很擔心,在可能的時機到來之前,我已因為忍受不住這種失去骨肉的傷痛和無處安慰發泄的囚禁而發瘋。
但總算,我想要的時機,在我沒有發瘋時便已來到。
那日我正靜靜臥於錦衾,一遍遍地啃齧著絲帕一角時,外麵傳來嘈雜的聲響。
有腳步聲,有鎧甲甲片相擊聲,有屬於軍中男人的粗獷厲喝聲,還有宮中主管小心翼翼的解釋聲。
久經風雨戰事,我立刻醒悟,必是出了狀況,有大批人馬趕了過來。不是想救我,便是想將我帶出蕙風宮。
如果是救我的人,早該聽到守衛的喊殺聲了;現在必定是出了什麼事,有人想將我帶出蕙風宮。
宮中主管陪小心,定是因為此人是奉皇命而來,而我靜臥休養時又不喜歡人打擾,一時有些猶豫……
心念電轉之際,我猛地跳下床來,推開向著屋後一處荒蕪竹園的窗扇,撿起自己的一隻繡鞋,遠遠摔出窗外,另一隻則脫落在屋中的幃幔之下,然後飛快地奔往床榻後,打開一隻不引人注目的半滿衣箱,迅速將身體藏入,闔上箱蓋。
這時候,外麵已是一陣接一陣的敲門聲,“長公主,長公主醒了麼?皇上有旨,令公主即刻覲見!”
因屋裏沒有應答,外麵的人顯然不耐煩了,武者結實的一腳狠狠踹在門上,已聽得破斷之聲響起,雜遝腳步紛亂而進。
我已藏好身,靜默在箱中等候,不出意料地聽到了眾人的驚呼和推斷。
“啊,公主……公主哪去了?”
“被窩還熱的!”
“看,那裏有公主的繡鞋!”
“糟了,一定是秦易川的人捷足先登,將公主救走了!可他們是怎麼進來的?”
“快追,快追,應該還來得及!”
秦易川!本該駐紮在江水之畔的秦易川,出現在了京城!我在箱中悄然屏住呼吸,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
內內外外淩亂聒噪了好一會兒,我正提心吊膽時,嘈雜呼喝聲忽然轉為喊殺慘叫聲,頓覺衣箱內的空氣給抽幹了般憋悶起來,攥著滿掌的汗水,時冷時熱。
屏住呼吸,身體無力地跌仆在軟軟的綾羅間,卻又禁不住側著頭,不敢錯過外麵任何一絲動靜。
沉重有力的腳步再度奔入房中時,鼻尖有隱隱的血腥味縈著。
接著,有耳熟的男子口音震怒地高叫:“長公主呢?長公主竟讓皇上提前帶走了?我不是讓你們先行設法搶占前往蕙風宮的巷道麼?”
我怔忡著細想片刻,猛地記起,這是百裏駿的聲音!
本該在鎮守定東的百裏駿,出現在了寧都!
囚禁一個多月,被防範得如鐵桶一般,我到底與時事隔膜得厲害了。但我到底能清晰地意識到,這可能是我唯一反敗為勝的機會!
我比蕭寶溶幸運的是,他被幽禁了四年,而我隻被困了一個月。
猛地推開衣箱蓋,我強撐著探出身,喚道:“百裏將軍!”
百裏駿正抖落冰冷鎧甲上的雪花,壓抑不住的怒氣,忽見我立起身,立時大喜,叫了聲“公主”,急急要走向前來時,又猶豫著頓住腳步,忽然拖住藏於帷幔後的一名宮女,喝道:“還不去服侍長公主更衣?若是凍出個什麼來,看我饒得了你們!”
此時我也覺出不妥。
這一衣箱我早就趁人不備時騰空了一半預備緊急時藏身所用,隻是事發倉促,我連外衣都未及披上。剛在衣箱中緊張之極,身下墊了厚厚的成衣,也不覺出冷,此刻給百裏駿一說,才覺凍得哆嗦。鎮定了心神,我衝那宮女淡淡笑道:“給本公主梳妝罷,我也知你們隻不過奉命行事。”
百裏駿見我談吐沉靜,這才放了心,行了一禮,道:“請公主盡快出宮主持大局!”
待他退出門時,我也不閑著,一麵披衣梳洗,一麵隔了門扇問他外麵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