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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的形勢之亂,波瀾之大,已出乎我的意料,隻怕也出乎蕭寶溶的意料。
我的被囚事出倉促,崔緒、蕭構等重臣還未及反應過來,蕭寶溶已連下數道聖旨,迅速將與我過從甚密的部分武將調離京師,派往邊疆效力;又有部分文官被外放或授以高位卻明升暗降。他對外隻稱我重病調養,保持著素日的溫文優雅,對我的直係心腹一邊拉攏一邊分化,令得他們狐疑兩端,一時又不敢明著翻臉。
但蕭寶溶對付蕭構、蕭枘等我的同族兄弟卻絕不容情。在我被囚的前幾天,他便令沈訶若帶兵捕殺前梁諸蕭,包括餘英侯蕭枘在內的幾個梁蕭近支被以謀反之名斬於當場,景陽侯蕭構等人駐於城外,聽聞風聲後帶了自己的兵馬逃去,秦易川隨之接應,竟將蕭構等人迎入自己營中,即便蕭寶溶遣使下旨,也拒絕交出。
僵持一段時日後,魏帝拓跋頊聽說我被囚禁,暗中和秦易川交易,願借兵三萬相援,以求救出安平公主。為表明他隻想救人,並無南侵之心,他竟令兩國定水以東的魏軍再後撤百裏,等於將原南朝境內的定東城池盡數歸還給了南朝。
為了配合秦易川救人,讓出定東的同時,他卻在定水以西發動了戰爭,迅速攻向秋天時讓出的廣陵。
於是,定東的百裏駿可以放心回京救人,而定西的定威將軍雷軒在秦易川的袖手旁觀下,不得不陷入了孤軍奮戰的窘境,再三向寧都求援。
蕭寶溶本可在擒我之後穩操勝券,但魏帝拓跋頊與秦易川聯起手來突然發難,立時讓他內外交困舉步維艱。
接著,京中原梁蕭一係的人馬,也打出了恢複大梁救援長公主的旗號,打開寧都東門,放了秦易川兵馬入京,一路攻入了皇宮。
我也算明白了蕭寶溶為何再也不肯見我一麵。他本就疑心我和拓跋頊聯手,欲對他的江山不利;而拓跋頊的行為,無疑是坐實了我的“罪名”。
而他方才想令人抓走我,是不是打算用我來要挾聽命於我的臣僚?或者要挾拓跋頊?
我已不敢想象,隻是忍不住地自問,他當真還是我的三哥麼?那個曾用雪白裘衣將我緊緊藏在懷中給予我人間最大溫暖的三哥!
我的身體尚未痊愈,但時勢已容不得我有絲毫示弱。
匆匆換洗過,我去見秦易川時,他正指揮手下攻往皇宮東北角。
“皇帝並沒有走。”秦易川見過禮,忍不住自己的激動向我說道,“剛才有大隊人馬撤出皇宮逃往北門,應是想與尉遲瑋會合後再戰。臣本以為蕭寶溶會隨同大隊人馬一起逃走,誰知剛才得的線報,他竟留在了頤懷堂中,並沒有離開。他身邊,隻有唐寂帶了三百餘名禁衛軍在守護了。”
我手足冰冷,心卻跳得激烈。將指尖深掐入掌心,我努力保持著聲線的穩定從容,“他還是尉遲瑋、晏采宸他們的皇上。生擒即可。”
秦易川明白我的意思,微笑道:“公主放心。他怎樣對待公主,我們便怎樣對待他。”
頤懷堂外的激戰持續到了傍晚時分時,唐寂率為數不多的禁衛軍出降。
他被捆縛著押到我跟前時,最後一縷淒寒的夕陽透過偏殿的窗欞,正耀在他滿是血汙的臉上,連根根虯髯都似在滴著血。
昏鴉聲聲不絕的聒噪中,他瞪圓著眼睛,好久才跪倒我跟前,嘎聲道:“長公主,皇上令我降,我不得不降。可我還要說,長公主,你太對不起皇上了!”
穩穩地端坐於撒螺鈿琺琅麵雙龍戲珠紋長案前,我淡淡說道:“也許吧!可我累了,已經不想再去細算誰對不起誰了。”
如果注定有一個人要失去自由,那麼,就讓蕭寶溶失去吧!
至少他能忍得住寂寞,而我會在他生病時看他,安慰他。
大隊的親兵隨侍下,我緩緩步入頤懷堂時,天已經黑得透了。
燈暈夜涼,疏簾空卷。閑月閣的書房中,蕭寶溶正倚在鎏金纏枝蓮紋的烏木條案邊細斟慢飲,手中依舊執著一卷詩詞,半攏於雲過天青的素袖中,白皙微緋的無瑕麵容散漫迷離,似帶了每一次飲宴完畢後的微微醺意。
那種繁華後的落魄與失魂,無端地讓我胸口一悶,頓在搖晃的珍珠簾後半天不能動彈。
百裏駿跟在我身後低低地喚:“長公主,進不進去?”
我為什麼不進去?我欠了他很多,可這次是他不肯放過我。
那樣冷的天氣,窗戶居然大開著,冰寒的風霜刀一般刮入,透膚地疼。一步一步踏了進去,杜蘅清氣在寒氣中愈發濃冽清冷,而蕭寶溶始終沒有抬眼。
他的精神,似乎全部集中到了杯盞中透亮的美酒中,根本不曾留意到我踏步進來。
我慢慢走過去,坐到他對麵,用寬寬的袖子掩住發白顫抖的指尖,平靜地說道:“陛下,我來了。”
“哦……原來是安平長公主來了……”他薄醉的黑眸斜斜在我臉上一飄,迅速又回歸至他的酒盞。明晃晃的酒水蕩漾在他冰澈冷凝的瞳心,並不能潤開其中盛滿的尖銳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