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連環策,南柯繁華斷(一)(2 / 3)

“可我不要你的江山。我從沒想過要你的江山。”我低低地說著,捧住他瘦削的麵頰,忽然便也掉下淚來。

可惜,他看不到,看不到我正因他而落淚。

眼見他醉得厲害了,我深知再不可能喚醒他,囑咐了侍女好生照顧後,方才先行離去。

走到半路時,我忽然記起,拓跋頊也曾說過類似的話。

他說,他不要我的什麼江山天下。可他現在分明在搶著南朝的江山和天下。

我也說,我不要蕭寶溶的江山。可我目前正將蕭寶溶的江山握在自己手中,並讓這江山在內外交困中愈發憔悴。

我仰頭向天,想將快滾落的淚水逼回去,反被飄入眼中的沁涼寒意逼住,頓時將淚水激得滾落。

竟是下雪了。

這個冬天不曾下雪,竟在大正月裏下雪了。

如果當年判定我是亡國妖孽的太史令在,說不準會預言這漫天飛舞的雪花,是上天在為南朝無數犧牲的生靈披麻戴孝。

回到武英殿時,我的鼻子和嗓子一樣堵得不行,連頭都昏沉漲疼了起來。

小惜過來摸了一下我的額,急道:“公主,似乎有點發燒了!”

我怎能不發燒?心口仿佛有一團火,幾乎要將我整個人燃作灰燼。

去摘脖中那啄人心的猛鷹玉佩時,顫抖的手解了幾次沒解開,還是小落趕了過來,拿了銀剪“喀嚓”一下,頓時將玉佩連同串著的瓔瓔珞珞一起剪了開來。

我撫摸著羊脂白玉上熟悉的花紋,抓握著精纏線繞的七彩瓔珞,隻覺玉還算溫潤,本來暖著肌膚小小熒石卻突然地冷了下來,讓我的手指都不由地顫抖,忽而一甩手,將它扔到了邊的案幾上,側臥到軟榻上,令人去傳太醫。

不管內外交困到怎樣的境地,我都不能讓自己病倒,讓自己垮下。南齊也好,南梁也罷,既然已經壓到我的肩上,我便不得不擔負起來。

失敗也好,成功也好,如果不曾盡力,便是我的罪孽。

雖然不太可能是什麼大病,太醫院派來的太醫還是足有四五人。我眼皮也不抬,由著他們魚貫而入,輪著為我請脈。

“長公主憂思過重,有些肝氣鬱疾;再加上體質虛寒,又著了點涼,因此肺氣壅實、胸滿喘急。待微臣等開些藥來發散發散,再好生靜養幾天,應該就無大礙了!”

禦醫說得雖是肯定,但說完後,卻又有了狐疑之色。

我不必睜眼,便猜得到他們猶豫不定的神情,懶懶道:“還有呢?直說!”

禦醫們很輕地交換了幾句,領頭的那位年長者已上前一步說道:“公主,太醫院為公主診脈已久,皇上……也留心著長公主病情,因此所開藥方很是審慎。聽聞公主近數月來溫中祛寒的藥物一直沒停過,但虛寒體質竟毫無改善,臣等疑心……”

我的呼吸急促起來,猛地坐起身來,盯著他們道:“你們也疑心有人在加害於我?可我的飲食用藥,都有人仔細檢查過,並無任何紕漏!”

禦醫們一時無語,緊張地擬定了藥方,正要離去時,那位年長的太醫忽然頓住了腳步,眼睛卻盯向了我扔於案上的那猛鷹玉佩。

“長公主,可否將那玉佩讓微臣一觀?”

我怔了怔,向小落一頷首。

小落忙將玉佩用瑪瑙盤裝了,遞送到太醫麵前;而老太醫將那玉佩拿在手中細細觀摩,神色越來越凝重。

我出身皇家,對各類珠寶尚有基本的鑒別力,一眼便能看出那塊玉佩是由極純正明淨的羊脂白玉雕成,瓔珞所用的七彩絲線雖是精細,也沒有太過特別之處,不由奇道:“怎麼了?白玉古有通靈之說,這樣好的白玉,也隻該有護體辟邪之功,不會傷人元氣吧!”

老禦醫再不遲疑,將那玉佩高托至頭頂,跪在我跟前回道:“公主,誰為公主編了此玉,公主可誅其九族!玉質雖是無瑕,可這瓔珞中所鑲的七彩石子,如果老臣沒有認錯,應該是傳自極北之地的天外冰石!”

“天外冰石?那是……什麼?”我從未覺那掛在脖中的玉佩或七彩熒石有什麼冰寒之意,但我此刻再看向那枚玉佩時,我的心似乎開始結冰,連話語都冰著一般僵冷起來。

“據說,大約在數十年前的一個深夜,有人親眼看到一團燃燒著的七彩火球從夜空中掉入極北之地的一處山穀,天明後有人去探察時,發現了大量跌碎了的七彩熒石,色彩斑斕,極是絢美,遂帶了些回去令人琢為配飾,分散送給幾位親友。隨後,這些親友先後頑疾纏身,直至將這些七彩配飾丟棄,這才恢複過來。這些熒石摸起來雖是溫潤,但其暖意均為汲取人體熱量而來,故而對人傷害極大,被人稱為‘天外冰石’。老臣少年時曾聽師傅講過此事,但這種冰石,當真還是第一次見著。結合公主的病況,這玉佩上的熒石,必是此物無疑了!”

身體依舊站立著,倔強地試圖保持脊背筆直向上的姿勢,不想讓人看到心頭如被火山溶漿炙烤的灼燒疼痛,和被人淹入大海深處的窒息沉悶,可無論如何止不住,眼前奢華靡麗的陳設起起落落,時而清晰時而迷糊,如隔了一層飄蕩著的濃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