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鬆了口氣,垂了頭,低聲道:“拓跋頊……攻到寧都了!朝中兵馬,在我們兩人內鬥之時已消耗太多,尉遲瑋等人也不服我調撥,估計不會前來相援。我想請三哥和我一起先撤離寧都,避開魏軍鋒芒,徐圖光複大計。”
蕭寶溶唇角挑起,輕笑,眼眸掠過我麵頰,如雪花悠悠滑過,涼意透膚而入,讓我瑟縮了一下,好容易才鼓起勇氣,保持著直視著他的目光,以示無愧於心。
他拈著酒盞,將盞中不多的餘酒飲盡,才輕聲道:“如果,我說我不想離開寧都呢?”
仿佛,正是意料中事。他的性情雖好,卻絕對有著自己的主見。
這種主見讓我絕望,卻不肯放棄。
“為什麼不想離開?你還有著尉遲瑋、沈訶若和南方那麼多後援,隻要你振臂一呼,加上我在一旁襄助,即便魏軍占據寧都,我們一樣不難反敗為勝,重建大齊。”
“哦……”他悠悠說道,“你要的,便是尚肯聽命於我的那些南朝兵馬麼?”
這屋裏明明炭火甚旺,我的心口卻是一陣雪涼。
黯然地勉強一笑,我搓揉著冰冷發白的手指,說道:“我要的,是三哥平安,太子平安,南朝子民平安。國事至此,阿墨有責。隻盼三哥不要再疑心阿墨,我們一起挽回頹局,延我我大齊國祚,可好?”
“大齊國祚……”他目注前方屏風上雕繪的江南煙雨山水圖,微微失神片刻,才轉過臉來,烏黑的眸子沉寂如夜,盯著我蕭索一笑,“我不疑你。你所要的,隻要是我給得起的,我都給你便罷。隻是南朝僅餘的那幾萬精兵,我不能交給你。即便我是大齊君主,也無權拿這麼多將士的性命當作兒戲。”
話裏話外,分明還在疑我!
坐直了身體,我忍不住聲音高亢起來,“三哥,我沒打算要奪你的兵馬,也沒打算要奪你的權柄!我要的,不過是我和依附於我的那些臣子們平安而已!”
他麵龐結了冰般冷淡著,伸手取了白玉酒壺,往酒盞中倒時,卻隻有半盞了。他將那半盞美酒飲了,疲憊地輕輕歎息:“我不能保證你們的平安,你便轉而寄希望於魏帝?你不打算放過我便罷了,何必連自己身畔的將士都要斬盡殺絕?”
說到底,他認定了是我和拓跋頊聯手,將江南奉送到了魏人手上。他甚至認為我前來找他出麵,隻是為了引出他的支持者一網打盡。
難怪,拓跋頊出兵幹涉南朝權爭為的是我,將魏軍放入南朝要塞的蕭構,是我一直維護的人,而我被他囚於深宮,也有足夠的理由背棄曾經的家,曾經的國。
“我沒有……”我的回答虛弱無力,眼前熟悉的人和物,都已在淚光中模糊。
我是不是該痛哭流涕地向他懺悔,是我錯了,是我不該還對愛情抱有幻想,對那個海誓山盟的戀人抱有幻想,迷失在那片柔情似水中,生生斷送了我和他的骨肉?
蕭寶溶目光沉黯地緊盯著我,握住烏木托盤上的細瓷酒壺,似要提起,但那雙拂弦作畫的手,一直輕輕顫著;分明的骨節間,很淡的青筋正簌簌跳動。
但他竟沒有將酒壺提起,反而將手指縮回到水紋般漾著的寬寬袍袖中,蜷起手指,輕輕叩了叩案麵,低沉著聲音道:“這杯酒,你來給我倒罷!”
我很疑惑他怎會突然喚我來倒酒,但目下我也隻想挽回點我們的情分,見他吩咐我做事,忙不迭應了一聲,咬咬牙將眼淚逼了回去,提起酒壺來,努力穩著手腕,將壺中的美酒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