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歎:“呆會有機會,你們各自走吧!也不用回轉軍營……各自回家務農吧!”
諸人驚住,身上的鮮血一滴滴落在腳下沙土中,湮沒無蹤。
然後,有人憤慨叫道:“將軍何必灰心?秦家軍最精壯的兵馬都還在!隻要將軍一聲令下,砍了那姓杜的狗頭,先搶了幽州、齊州,再攻下晉州,前有虎峽關,後有燕然山,看柔然人和狗皇帝又能拿秦家軍怎樣!”
“秦家……”我遙望東南方向,恍惚便是北都城的千街百衢,錦繡繁華,殿宇巍峨。
我輕聲道:“百年秦家,已經完了!”
泄他的恨,還他的情,都該夠了。
燕然山外月,白骨紛如雪。
我也沒必要拖更多的人進這泥塘裏來送死。
坡下,憧憧暗影,俱是奔襲而來的柔然兵馬。
隱隱,聽得他們在叫喚道:“左賢王有令,務要生擒秦晚!務要生擒秦晚!”
生擒秦晚,生擒秦晚……
原來自己國家的人,竟比敵國的人更想我死。
“走,我帶你們衝出去!”
我向取出那隻繡著梅花的錦袋,將裏麵的解憂花抓出,送入口中,然後提起雪亮的銀槍,策馬衝向另一麵柔然人尚未及合圍的山坡。
“好,我們衝出去,一起生,一起死!”
寒風怒號,駿馬悲鳴,兒郎長嘯。
但見刀鋒凜冽,長劍破空,區區數十騎人馬,在分不清誰是誰的嘶吼中衝向敵人。
手起槍落,敵手落馬倒地……
刀來劍往,傷處又迸血雨……
如一葉扁舟卷入大海,浮浮沉沉,或被拋上浪尖,或被打入水底。
總是一場滅頂之災。
疼痛和疲累都已沒有知覺,心神已在殺戮和被殺戮間恍惚,卻像有春日的陽光驀地破開層雲,整個人通透明亮起來。
忽然間便回到了江南。
江南草青青,月光靜如水。
我迷茫地蹭於那陌生少年的懷中,聞到了他宛如梅花暗香般的溫柔體息,迥然不同於我的淩師兄和永師弟……
竹林裏,他忽然那樣壞,讓我慌張害怕,卻偏有止也止不住的歡喜,春潮般漲了上來,心如鹿撞奔逃出去……
他的眼睛裏像有一種魔力,低低道,你是盈盈,你是我的,你是我淳於望的……妻子……
我又怕又羞又怒地在他身下輾轉,淚汪汪地咬著他的肩膀,他光裸著身子,手足無措地為我擦淚,其實亦是羞慚慚的模樣……
我囂張地在山野裏奔跑,抽根樹枝便把攔過來的年輕男子打得抱頭鼠竄卻還是不肯離去……
他不說不動一頭鮮血臥於山石邊,我像是落入了冰窖般寒冷驚恐,於是驀然發現,我已一刻也離不開他……
我們很快有了一個女娃娃……
我說,我們再生一個男娃娃吧……
他說,我們來練一套劍法吧……
疏影,暗香……
梅英飄落,笑聲盈耳……
“盈盈,盈盈,你是你的盈盈……”
他喚著我,手裏牽了蹦蹦跳跳的相思,含笑向我走來……
卻驀地被一團冰冷的白霧阻隔,什麼也看不到!
我尚聽到相思在哭叫:“娘親,娘親,你什麼時候回來?”
“阿望,相思……”
我驚呼,瘋了般抽打著馬腹,奮力向前衝著,衝向那阻止我走向淳於望和相思的冰冷的白霧,逼開一切困囿我的人或物……
胯下的馬吃痛,也瘋了般嘶鳴著,馱著我向前飛馳。
隱隱聽到有人在驚呼,有人在喊叫。
那些柔然人好像在說,前麵是絕崖,絕崖……
絕崖……
我早就走到絕崖邊上了。
無路可去,無路可退,隻能往前衝……
馬兒發出長長的慘嘶時,我的身體忽然一鬆。
我終於掙開那片困住我的小小空間,在冷冷的黑夜裏飛了出去。
滿天星光落入眼睛,懸崖邊有老梅巍顫,落瓣繽紛。
我輕輕笑道:“阿望,看我的暗香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