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景德二十七年上元日,她剛被虞清苓和魏階收為義女,八歲的她藥理小有所得,第一次跟著虞清苓入宮給那位貴人看病。

連綿的宮闕在紛紛絮雪中望不到盡頭,她們走過紫薇殿廊橋時,遠遠看到太液池畔儀仗林立,竟是景德帝雪中設宴,招待南齊使臣。

冰天雪地間,十一歲的裴晏披著白裘鬥篷,身姿筆挺地立於場中。

隔著數丈遠,景德帝郎朗的笑聲傳來“好好,‘鍾浮曠之藻質,抱清迥之明心’,朕適才看你論道,便記起前朝《舞鶴賦》裏這兩句詩,亦想到了你父親,他一輩子不汲於榮名,不戚於卑位,忠君愛國,冰雪肝膽,是朕最愛惜、也最遺憾的臣子。”

景德帝悵然片刻,又慈愛道“裴晏,朕便賜‘鶴臣’二字做你的表字吧,你從今日起襲爵,望你承爾父之風,來日做大周肱骨,做朕最赤誠的臣子。”

如鶴一般的少年施然跪拜,任是誰都移不開眼。

跟前帶路的小太監道“今次南齊使臣入長安,還帶了三位大儒要與咱們的文士論道,可就在剛才,裴國公府小公子一個人就讓那三位敗下陣來,陛下這又賜字又襲爵的,可沒人敢說裴國公府後繼無人咯……”

小太監沒有說錯,後來裴晏做了五皇子李堯伴讀,甚至未領一官半職,就被景德帝欽點入翰林院編書,在白鷺山書院時,他的威信比山長有過之無不及。

這樣的如玉君子,他日入朝為官,應是著錦衣朝服,配朝笏魚袋,入明殿、伴禦前,光風霽月地論道經邦才是,可他竟成了夤夜追凶的大理寺少卿……

遠處燈花“劈啪”一聲,薑離放下醫書道“談不上什麼交情,沐浴吧,早些歇下,明日還要去伯府。”

周身沒入浴桶時,薑離閉上眸子舒出一口氣。

懷夕拿著軟巾,拂過她瑩潔的脖頸、如玉的肩頭,又輕輕擦拭她左側肩胛上的陳舊疤痕,除了這小片猙獰的紅痕,她通體肌膚素似雪瓷,不僅不美,反而透著病態蒼白,連滾熱的湯泉也難浸潤出暖色,懷夕眼底泛起心疼,伺候的更小心細致。

出浴更衣後,薑離坐在妝台前,仔細地看銅鏡中更瘦削秀美的臉,她抬手撫過自己麵頰,又手一橫擋住大半麵頰,隻留下一雙清幽幽的桃花眼眸,五年光陰變的不僅是皮相,連那雙雪亮的眼睛也失了往日鋒銳。

薑離撇開目光,待絞幹頭發,沾枕入了夢鄉。

這一夜她睡得不甚安穩,待神識清醒時,窗外已是天光微亮,她記著今日要去伯府,剛要撐坐起來,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往樓上跑來。

“姑娘,出事了——”

懷夕語聲焦灼,令薑離心頭一跳,下一刻,懷夕一把掀開床幃,“姑娘,伯府來人接您了,說付姑娘出事了,請您速速去伯府一趟。”

薑離利落地更衣下樓,剛走出盈月樓,卻見薛沁竟興致極好地在飛燕湖邊賞梅。

見她匆匆出來,薛沁披著鬥篷上前道“我就說長姐昨日不願細說,原來是真的不好宣之於口,付姑娘也真是的,都要成婚的人了……”

她語氣中帶著鄙薄,薑離皺起眉頭不明所以。

薛沁掩唇道“哦,長姐還不知道,付姑娘的事昨兒一夜已經傳遍長安城了,說她前日在玉真觀與人私通,清白已——”

“你胡說什麼?!”

薑離目光森寒如劍,一聲冷喝嚇得薛沁後退半步,她捂著心口道“是真的,長姐不信便去問……喂,眼下整個長安都在議論,不是我胡說……”

薑離步履如風,將薛沁的聲音遠遠甩在身後,待到前院一看,來的竟是丹楓,還不等她開口,丹楓已撲了過來,“薛姑娘,我家小姐尋了短見,請您救命!”

薑離仿佛聽到了晴天霹靂,“尋短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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