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龍將踏板車停穩,憋了半天,說:再見。
道完再見以後,兩人分開。左小龍終於覺得自己喜歡上一個女孩了。當一個男人同時對兩個女孩子有好感時,他更愛誰決定於誰更不愛他。黃瑩隻是左小龍迷糊記憶裏的一個天涯歌女,一個小範圍的明星,但是當這個人突然具象起來的時候,他立即癡迷不已。左小龍可能就是喜歡黃瑩的風塵,在他認識的姑娘裏,黃瑩一定是最風塵的那個。風塵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氣息,無論對於男的對於女的都有著瞬間的吸引力。男人喜歡風塵的女人,女人喜歡風塵仆仆的男人。泥巴就是左小龍停在車庫的一部好車,而黃瑩則是路過自己家門口的,那自然是路過家門口的要多看幾眼。這樣的姑娘就像永遠不會停留下來的一個物體,她需要的隻是在某個地方停泊一下,加滿油繼續出發。出發到一個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的地方,直到機械故障或者零件老化,那就停在哪裏算哪裏了,然後你就隻能修她,不能休她。
左小龍迷戀其中不能自拔。但他覺得自己在黃瑩麵前會豪氣頓失,可能她見過很多的世麵,而且成熟得很。左小龍覺得自己在黃瑩的心中一定非常幼稚,所以他決定自己必須要在這個鎮子有所作為,而且他從來都覺得自己是應該有所作為的,隻是沒有人告訴他該做什麼,當他找到了自己的方向,那就不可限量了。可找到方向是何其困難,因為所謂的方向,並不是東南西北,而是把一個圓分成了三百六十度,他始終在尋找其中的一度,這一度就是他的方向。
左小龍突然間迫切地想要和泥巴見麵,因為在泥巴麵前,他覺得自己可以大振雄風,好漢重拾當年勇。泥巴有多喜歡他並不重要,但如果泥巴真不喜歡他,那對他一定是致命的打擊。他覺得自己真賤,黃瑩似乎對他沒有任何的意思,而且那麼風騷,說不定已經當了媽,可是自己對她確實一往情深;而泥巴清純年輕,最受啤酒肚中年男的垂涎,又那麼喜歡他,可自己始終找不到感覺。
左小龍深刻地想到,莫非是因為泥巴喜歡我,所以我才不喜歡她,而黃瑩不喜歡我,所以我喜歡她,那我是多麼可悲的東西。
但左小龍突然更深刻地想到,莫非是因為我不喜歡泥巴,所以泥巴才喜歡我,而某個男的喜歡泥巴,所以泥巴才不喜歡他?
左小龍在崩一個潰的同時,覺得他必須馬上見到泥巴,鞏固一下這感情,好讓某個喜歡泥巴的男子無機可趁。這兩個都是好姑娘,自己要把她們都留在身邊。
但左小龍突然想到,自己其實找不到泥巴,他不知道泥巴的聯係方式。又是一個不知所終的下午,連接漫漫長夜,真是讓人覺得荒蕪。
在這個時候,波波印刷廠正開始全負荷工作。事實上,它已經開始全負荷工作,開業那天也隻是停工了一會兒而已,要不然哪能那麼快地印出一本書來。而且為了豐富文化,波波印刷廠當下就和政府達成了一個協議,讚助亭林鎮的第一屆文藝比賽,並且設立波波杯。雖然波波杯聽著很像頒發給寵物的一個獎項,但這卻是亭林鎮最大的獎金額度,一等獎有五萬元,二等獎兩萬元,三等獎一萬元,而且還設立了最佳合唱團的評比,勝出的合唱團可以去參加更高級別的比賽。這個合唱團可以獲得兩萬元。其餘所有參賽的選手,都可以獲得神秘的禮品一份。文藝比賽在兩周後舉行,地點是亭林鎮大禮堂。屆時還有神秘嘉賓出席。憑借本地居民身份證就可以參加。
這個比賽被當地政府大加重視,因為這個比賽可以增加當地人的凝聚力,讓當地的居民以比外來務工人員高一個層次的文藝麵貌出現。溫飽思淫欲,淫完搞文藝,如果這個地方的老百姓都很喜歡文藝,那這個地方一定是富裕的,衣食無憂的。
消息一發布,當地的居民也沸騰了,獎金很多啊。一年忙到頭也就兩三萬,但如果唱歌跳舞弄了個第一名,那就有五萬啊,這和著名歌星走穴快一個價錢了,不濟一點也有兩三萬啊,最不濟,那也有個神秘的禮品。頓時,各個村民委員會,各個居委會,各個家庭都忙碌起來,開始想自己應該表演什麼節目。群眾從來沒有這麼不務正業過,但話說回來,這年頭,除了罪犯,誰在幹自己喜歡的事業啊?所以,錢就是正業。
亭林鎮的書記對這個文藝項目非常歡欣鼓舞,他特地開了一個會,在會上,亭林鎮的領導們悉數出席,他說:
啊,我們這個亭林鎮波波杯文藝大賽,是一個好事情,這充分彰顯了開放思路、勇於創新的精神。這個比賽,不僅可以促進亭林鎮的經濟,拉動內需,而且極大地豐富了群眾的業餘生活,在政府的引導下,他們充分發揮自己的特長,勇於表現、敢於表現、樂於表現,做到了人人有歌聲、家家有歌聲、村村有歌聲的全民參與,使得這個社會得到了長足的、長遠和長久的和諧發展,這個比賽對於防止我們的傳統文化流失有著重大的意義。我建議,我們要把這個比賽固定下來,年年搞,爭取搞成一個在全國範圍內都有影響力的精彩賽事、精品賽事、經典賽事。同時,在第一屆亭林鎮波波杯文藝大賽的同時,我們鎮上的招商辦,搞一個大型的招商引資活動,以賽招商,以賽會友,文藝搭台,經濟唱戲,強強聯手,共赴和諧!
書記都這樣說了,下麵的人肯定不能怠慢。中國的官員和初中生一樣喜歡模仿,上級和領導就是他們的偶像,他們的舉手投足以及講話方式都會被下級們情不自禁地模仿。當然,下級是不會這麼承認的,他們肯定覺得,是領導的講話太具感染力,感染了他們。雖然,在正常人看來,他們的說話是最沒有感染力的,但在和他們同一體係的人看來,這些廢話的確是字字敲打在有誌向的同誌心上,這每一句廢話都是那麼廢,廢到整段話都可以全部刪除而不影響他要表達的意思,因為他要表達的意思都在深情的一回眸中被大家領會了,書記說的話對於他們來說是很有價值的,充滿了信息,而且口才斐然。書記是喜歡用排比句的,他的排比句用得出神入化。別人用排比,都是層層遞進,而書記的排比句,充滿了無產階級的關懷,沒有任何的階級之分,那完全是三個同義詞啊,意在強調再強調,當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這樣一說就能給自己省點腦子,想想接下去該說什麼,當然當然,最重要的是,在書記還不是書記的時候,他的領導就是這麼說話的。
鎮長接著站起來說:
書記說得很好,這個比賽,是最近亭林鎮的第一大事、頭等大事、首要大事。在這裏,我宣布籌備委員會的成立,委員會的名譽主席當然是我們的苟書記,另外,還有波波印刷廠的董事長路金波,以及區文聯的副主席鄭主席。執行主席嘛就是我,秘書長是鎮文化站的楊站長,楊站長,你就要辛苦一點了,主要的籌備都要由你來負責了,另外,派出所的牛所長對這樣的大型活動也有很多的經驗,他可以幫到你。副秘書長是鎮有線電視負責人施主任,他是這方麵的積極分子啊,可以協助大家做很多事情啊,籌委會的委員有……
布置完畢任務,鎮長隱約覺得自己說得不爽,一方麵他沒有脫稿,畢竟這麼多人記不住,最關鍵的是,由於文體的限製,他隻說了一句排比句,實在是憋得慌。
待籌備會議開完後,鎮長又召集招商稅務城建土地等部門秘密開了一個會議,會議的大致內容是:
這次的招商大會一定要招來有大影響的企業,像這次的波波印刷廠一樣,亭林鎮一定要做大,做全國最大的項目,亞洲最大的項目。比如在廈門被停工的PX項目,就可以招到亭林鎮嘛,有汙染可以治理,沒有汙染就沒有政績,沒有汙染就沒有進步,PX太顯眼那就改個名字麼,叫XP有什麼不好麼,人家還以為是做軟件的麼。在政策上,要寬鬆;在稅收上,要在特殊的政策下再給予政策,吸引這些大公司過來;在土地上,要做到事先平整,亭林鎮的鄉鎮格局很不合理,農民住房分得太開,很不利於開發,尤其是大規模開發,你讓那些大企業來這裏,一看拆遷工作難以進展,就會打退堂鼓,所以要做到提前規整,先做出一個工業園區,但因為現在上麵不讓自己搞工業園區了,那就暫時叫工業園地。拆遷工作一定要做好,要告訴農民,集體利益大於一切,做釘子戶可恥。
對於釘子戶,要采取定點汙染的辦法,就是在他們的村旁邊建設小型化工廠,風向和排汙方向一定要麵對這些釘子戶,並且可以給這些化工廠在環境監測上給予放寬,因為他們是在為集體的利益服務,舍小局為大局。這樣,撐不了一年,他們就會主動要求搬遷。但是搬遷過程中各位同誌一定要注意,不能讓農民們全部都搬遷到城裏去,因為這樣一來,我們的外來務工人員就沒有地方住了,我們要找一塊最沒有經濟效益的土地,做成農民新村,就是說,把沒有搬到鎮上的農民全部都挪到這個村裏,這個村的房子一定要規劃好,不能像以前那樣東一個西一個了,最好是統一格局五百米一棟的連排,隔十米再一排,這樣挨得緊一點,熱熱鬧鬧的,鄰裏關係也好,也便於政府管理。這個村就叫和諧村吧。整個動遷工作要在一年內完成,亭林鎮要為建成亞洲最大的工業重鎮做好準備,當人家還要拆遷時,我們已經準備好了,這就是我們的優勢,這就是我們的遠見。波波印刷廠就是一個例子,要不是當時提前把這片土地規整出來,說不定這個項目就不能馬上簽訂。隻要是亞洲最大的項目,我們就一定給予極大的寬大的政策,讓它形成效應,帶動其他項目。
還有,在拆遷過程中,在黃花村找一個房子,不要拆掉,但人要搬掉,做成一個故居和文化遺址,以及學生文化思想教育的基地,找個雕塑家,讓他隨便雕一個女人,就說是黃小花的雕像,再找一個作家,題幾個字。在抓經濟的同時,文化不能丟啊。
布置完任務,大家都紛紛誇獎鎮長有魄力。鎮長笑道:還不是為了老百姓。
這個文藝比賽直接導致左小龍的合唱團早產。左小龍是真的喜歡合唱團,他從小最迷戀的就是交響樂團以及合唱團的指揮,棍子一揮,人非但不跑,而且還齊刷刷聽他的要求做。而且指揮是唯一一個所有時間屁股對著觀眾但是能獲得最大尊重的職業。左小龍多麼希望有一天,全部人可以給他鼓掌,叫喊他的名字,讓他做某件事。到了那個時候,他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讓群眾失望。
大帥的日子過得似乎很渾噩,左小龍已經給這個人定義了——安於現實,不思進取,害怕生活的改變,不會有太大的出息,總而言之一句話,就是對不起他的名。但好在他姓莫。左小龍對大帥的毫無野心非常喜歡和放心,和這樣的人合作,也不會擔心有一天人家篡權奪位。
在左小龍去看印刷廠開張的時候,大帥已經悄悄地拉了一個小學生來。左小龍回到雕塑園,突然看見大帥拉著小學生在一片雕塑裏,小學生正坐在一匹石頭做的馬匹上。左小龍滿心歡喜,端詳半天,問道:你是男生還是女生啊?
小學生毫不理會,繼續想象自己在騎馬,屁股在馬背上騰挪。突然間,他啊地叫了一聲,然後紋絲不動。
左小龍笑道:原來你是個男生啊。
莫大帥問道:你怎麼知道的?我還一直以為這是個女的,你看多文靜。
左小龍轉頭瞄了大帥一眼道:你沒看見他剛才的表情麼,典型的男性的表情麼。
大帥繼續傻問道:什麼表情啊?
左小龍看著大帥,搖了搖頭,道:就是自己的腿壓到了自己的蛋蛋的表情麼。觀察,你這樣在社會上不注意觀察,是很容易被害的。
左小龍把學生從石馬上抱下來,問: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學生沉默不語。
左小龍推了推大帥,問:你帶來的,你問問他。
大帥說:我也問不出來,我在路上走,看見有個初中生在問他要錢,我上去就把那王八蛋嚇走了,我說,小弟弟,你是個弱者,來加入我們幫派吧,加入了我們幫派,以後就沒有人敢欺負你了。他就來了。
左小龍略微生氣道:你沒完全理解我的方針,你這個是黑社會。我說的是合唱團,我這個是藝術,是藝術搭台……
左小龍說到這裏突然覺得自己最近聽多了官方演講,也開始喜歡搭台了,但怎麼琢磨都是藝術搭台黑社會唱戲。
小學生依然不說話。左小龍覺得不能嚇到人家孩子,循循善誘道:小弟弟,不要怕,以後哥哥會保護你的。你現在有組織了,你的組織就叫亭林鎮合唱團,我就是你的指揮,我叫左小龍,你旁邊那個就是你的團長,他叫莫大帥。
大帥打斷左小龍道:小龍,這樣不大好吧,我是團長,我的職務還比你高。
左小龍說道:不要緊,我是團書記。
小學生張大眼睛看著左小龍和莫大帥,一臉懵懂。左小龍決定要先從鼓勵入手,這樣才能拉攏人心,他說道:好。你這樣的表情很好,在以後我們的歌舞表演裏,就是要這樣的表情,純真無邪。這樣,小弟弟,我們簽訂一個合同,你就加入亭林鎮合唱團了,你是我們合唱團的第一個團員!恭喜你!我們歡迎你!
大帥在旁邊鼓掌,左小龍從房間裏拿出一張紙,說:小弟弟,你把你的名字和資料寫在上麵,寫個很簡單的入團申請書,然後簽字畫押就行了。
大帥在旁邊用胳膊捅了一下左小龍道:畫押是不是不太好啊,人家緊張。
左小龍說:不要緊的嘛,你是壞人麼?
大帥在旁邊直搖頭。
左小龍道:你看,你不是壞人,這就說明我們都不是壞人。那怕什麼呢?我怕我們的合唱團人一多,人家說三道四,這樣一來就正規了。
小學生在旁邊依然仰頭看著他們。
左小龍說:你簽個你的名字吧。
小學生拿起筆,歪歪扭扭寫道:爾一。
左小龍一看大喜,拍著紙說:你看你看,姓爾,這就是藝術家姓名,你看,你叫爾一,我叫左小龍,我們兩個連名字都差不多,這樣,你就是我左小龍的弟弟了。
大帥在一旁使勁想兩人的名字到底差不多在哪裏。
左小龍道:來,弟弟,你畫個押。
小學生在旁邊咬了半天鉛筆,然後徐徐開始在紙上畫了一隻鴨。
左小龍和大帥看著這隻鴨子,呆了半天,大帥道:算了,小龍。
左小龍把紙折疊起來,放進自己的口袋,說:小一啊,小龍哥哥教你唱歌好不好?
小學生還是不言語。
左小龍從屋子裏拿出一支香,說:從今天起,我們就是結拜的兄弟了。我們燒香為盟。走,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