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三人在雕塑園裏穿梭半天,終於來到了孔子的人物雕像前。這具孔子像高一米多,屬於這個園子裏的袖珍雕像。左小龍三人走到孔子像前,並排站好,左小龍上前一步,把香燃了,說道:今天我們在我的偶像關公前結拜兄弟,古有桃園三結義,今有雕塑園三結義。關公有情有義,是我左小龍欣賞的人,這個雕像我更加喜歡,關公不拿刀,說明他已經不要打打殺殺,我們也要這樣。關公,也叫關羽,他最感動我的就是……霸王別姬。

說罷,左小龍帶頭把香插到了孔子身上的裂縫裏,後退三步,鞠了一個躬。鞠躬完畢後,左小龍道:那我們就從現在開始訓練。

雕塑園裏的植物在春夏之際長勢最茂盛,雕像們漸漸淹沒在逐漸瘋長的植物中。才過一周,左小龍再去拜孔子就有點找不著了。在這一周裏,他們接受了一個殘酷的事實,他們遇到的小學生爾一是個啞巴。左小龍卻是最啞巴吃黃連的一個人。但因為他心中的合唱團實在人少,所以就算是啞巴也得用上。在一個合唱團裏啞巴怎麼用的確是個大問題。突然間,左小龍想到了一個點子,反正自己是屁股麵對著觀眾,那就自己開口唱吧,讓啞巴假唱就行了。

一個合唱團隻有這麼一點點成員是不行的,而且現在找來的第一個成員還是一個小啞巴,隻能用奧運開幕式的唱法才行。比賽就在兩周後舉行,現在連合唱團要唱的曲目都還沒有眉目。左小龍正煩惱著,突然想起自己的摩托車應該修好了,馬上奔向修車鋪。老板已經將摩托車擦亮,停放在角落,與此同時,還新進了一台杜卡迪的695,放在店的正中。這是左小龍第一次看見杜卡迪,不由雙眼放光。但很快,光芒暗淡下來,左小龍覺得這摩托車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是自己的,腦海中的念頭瞬間停止,連擁有的欲望也馬上消失。左小龍覺得,人生樂趣在於,不光要實現自己的夙願,還要實現自己的閃念。但是當閃念明顯實現不了的時候,別讓它再閃就是。對於摩托車是這樣,對於女人也是這樣。

左小龍騎著他的摩托車上了街,這世界一時間變了模樣。按理來說,蝙蝠俠脫下了黑衣就是俠,而左小龍的心中,那就是蝙蝠。所以,這黑衣很重要,甚至和本尊一樣重要。新的發動機需要磨合,左小龍隻敢小心控製油門。新發動機和老發動機簡直是……一模一樣,這就是日本人造的東西,反正也給不了你什麼驚喜。從下午一點到三點,他都在圍繞著亭林鎮兜圈,合唱團和如何還上泥巴墊付的錢都在九霄雲外。

在繞到第九圈的時候,他突然發現泥巴站在路中間。兩人有一段時間沒見,一時間不知所以。在電影裏,應當是他們互相凝望停滯,周圍人流如梭。但亭林鎮上的人太喜歡看熱鬧了,整個畫麵就像是截屏一般全部靜止。所有人都看著這兩人。

左小龍說:泥巴,謝謝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泥巴說:我聽到發動機的聲音了,我認識這個聲音。

左小龍道:上車,走。

泥巴一下又意亂情迷。左小龍的每一個步點都踩在她的節奏裏。她二話不說爬上摩托車,抱住左小龍的腰。最後的春風吹過他們的頭發,他們騎著摩托車遊蕩在郊外溫暖的有毒氣息裏,呼吸著充滿化工異味的空氣,順著五顏六色的河流,一直開往南方。往南方那是因為……人群擁擠道路改成了單行道,所以暫時隻能往南邊開。恰好風往北吹,空氣逐漸清新,呼吸到無味的空氣,反而讓人有醉意。他們到了一個新的小鎮,叫天馬,這裏正好不在汙染的風向裏。左小龍把摩托車停下,讓泥巴下車,兩人到路邊的麵館裏要了雞蛋麵。麵館裏隻有他們兩人。老板娘把雞蛋麵端上來後,說:這雞蛋好,這是我們這裏的土雞蛋,純天然。你們是亭林鎮來的吧?

左小龍邊攪和麵條邊問道:你怎麼知道?

老板娘說:你看,你們的頭發上都有綠色的灰。

泥巴馬上看著左小龍的肩頭,發現果然有一層綠色粉狀物體。泥巴幫左小龍把灰撣去,笑道:你看你,真像個綠毛龜。

老板娘繼續說:真是羨慕你們。

左小龍吃了一口麵,說:我們有什麼好羨慕的?

老板娘說道:你們那裏有錢啊,你們還搞有獎晚會。

左小龍抹著嘴,說:什麼是有獎晚會?

老板娘說:就是文藝表演第一名有五萬的。

左小龍說:哦,那是文藝晚會。

老板娘說:就是有獎晚會。我們這裏就沒有,我們這裏政府不活絡,發展得不好,你看,大家還是一副……

老板娘想了半天,隻想到安居樂業這個詞,但她覺得這裏必須要有一個貶義詞,卡了半天還是沒詞,隻好道:一副老樣子。你看,人也不多,我這裏生意也一般,要是我這個店開在亭林鎮,那多少外地人來吃啊。外地人又好弄,我澆頭也可以放少點。唱個歌還有五萬塊錢,我的老房子還可以收租,我這一年能多賺多少錢啊。

左小龍將麵吃完,道:你的蛋真好吃。

走出屋子,泥巴依偎著左小龍,問:我們身上是什麼,綠油油的?

左小龍用手撫過都是工業灰塵的油箱蓋,說:是空中掉下來的。

泥巴問:有毒麼?

左小龍還沒來得及回答,泥巴突然間發現他的左手異常,問道:你手怎麼了?

左小龍把自己的中指往下垂,道:受了點傷。

泥巴問道:怎麼回事,重不重,怎麼傷的,讓我看看。

左小龍發動了摩托車,泥巴上車又抱緊。旁邊汽車站上等候的摩托車黑車司機們紛紛吹起口哨,泥巴惶恐地看著他們。左小龍道:不要緊,他們隻是起哄。

左小龍慢慢將摩托車駛出,在旁邊的黑車司機上下打量著泥巴,把左小龍也當成是自己的工友,趁泥巴看向別處,偷偷握拳在胸口揮動了一下,向左小龍表示祝賀。

左小龍向他一笑,也回以同樣的動作,表示都是開摩托車的人,都是哥們兒。

忽然間,黑車司機激憤了,他無法理解為何他友善的好意換來的是左小龍無情的豎中指嘲諷,頓時發動起摩托車,對著周圍的人說:那亭林鎮來的小癟三向我們豎中指。

周圍黑車司機頓時被引爆了,道:亭林鎮來的就跩啊,追上去,揍!

左小龍一聽周圍都是引擎聲,估計自己也解釋不過來,連忙擰油門就跑。後麵七八部摩托車緊緊追著。左小龍的摩托車帶了一個人,極速有所下降,最快隻能到120,但後麵的摩托車排量更小,而且車況不佳,雖然占了重量的優勢,但順風下坡極速也隻能到110,他們隻能百爪撓心地目送左小龍以微弱優勢遠去。在亭林鎮和天馬鎮的界碑處,他們把摩托車停了下來,灰心地感歎道:亭林鎮連黑車都比我們的要快啊。

左小龍以極速開了十幾公裏,終於到了亭林鎮界內,回頭看對手已經沒有追擊的意思,突然間引擎又是一陣突突,車突然熄火,緩緩滑行,停在路邊。左小龍臉色發白,突然想起來新的發動機還沒磨合好就這麼開極速,該不會是……

他下了車,呆呆地看著,問泥巴:泥巴,會不會……會不會又爆缸了?

泥巴也是一頭霧水,爆缸對她來說是個全新的詞彙,在初見左小龍的時候已經認識到了,再見左小龍又遇到這個情況,她正在反應是不是摩托車每騎一次都必須要爆缸。

與此同時,在五百米開外的天馬鎮摩托黑車司機們正看著左小龍把車停靠在路邊,一時間爭議四起,討論了一分鍾,結論是:有陰謀,不能去。你一追,他又跑,我們又跑不過他,被調戲,更沒麵子,說不定前麵還有他的兄弟們和埋伏,要不然也不敢公然停車,我們不能中計,跑。

方針既定,這些摩托車手們調轉車頭,紛紛離開。

泥巴看著疑惑地問道:他們為什麼不追了啊?

左小龍此時心中根本沒有這事了,焦慮地看著自己的摩托車,順口說道:他們怕我。

泥巴不知道事態的嚴重,繼續追問道:那你怕什麼?

左小龍站起身,說:我怕爆缸。

泥巴走上前去,安慰道:不要緊,不會的,你看,這次和上次不一樣,這次沒有爆,那就是沒有爆缸。

左小龍說:那就是內傷了,叫拉缸。

泥巴頓時心生崇敬,她就是喜歡機械知識豐富的男人,她覺得機車的學問真大,開不動了還分爆缸和拉缸,她問道:那哥哥,爆缸和拉缸哪個更好呢?

左小龍有點不耐煩,但突然想到這台發動機是泥巴墊的錢,頓時口氣發軟,說:小妹妹,都不大好。

泥巴看見左小龍表情沮喪,隻好安慰道:哥哥,不要緊的,我想一定會是拉缸的。你一定不會爆缸的。

左小龍無奈道:泥巴,不管是哪種,發動機都沒用了。

泥巴一下緊張起來,問道:那是不是我們又不能見麵了?

左小龍沒過腦子,說:嗯。

泥巴不高興道:你是故意的麼?你每次見我都把你的摩托車弄壞,你不想見我麼?

左小龍沉默不語,恨不能說:你還沒我的摩托車重要,怎麼可能為了不見你把摩托車弄壞。

泥巴說:對不起,我們快看看怎麼把這輛摩托車修好吧。

左小龍已經有點徹底絕望。

泥巴繼續催促道:哥哥,你快看看,我等你,我不說話。

左小龍雖然對摩托車的機械原理完全不懂,但就好比汽車拋錨以後,所有男人都會打開引擎蓋一樣,左小龍對著自己的摩托車前後左右轉了幾十圈,突然間,他明白了,頓時雄風大振,對泥巴說:泥巴,走。

泥巴問道:修好了麼?

左小龍笑道:不要緊,我在推。

泥巴問道:是什麼壞了?

左小龍道:沒油了。

當他們把摩托車加滿油,初夏的夜色都已經降臨。左小龍坐在摩托車上抽煙,泥巴則去小賣部買水。看著泥巴的背影,左小龍想道,自己對這樣的一個漂亮姑娘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感情。雖然這個問題想過很多次,但都沒想明白,隻知道和她在一起很輕鬆,因為在泥巴的心中,左小龍就是一個英雄。左小龍希望,這個世界由泥巴構成。

相比和黃瑩相見時候的沒有信心,左小龍覺得以後在自己見黃瑩前後都要見泥巴,第一次是創造信心,第二次是恢複信心。左小龍想,這麼好的一個姑娘,自己為何就是喜歡不起來呢?答案是,先泡到黃瑩再想這個問題。

在送泥巴回家前,他讓泥巴買了一套信紙和一支筆,泥巴滿心歡喜。送別泥巴後,左小龍在夜色裏回到了雕塑園的屋中,打開燈光,各種飛物在腦袋上盤旋,硬殼昆蟲不斷撞擊著玻璃窗,他將跳進屋內的癩蛤蟆扔到了外麵,決定要給黃瑩寫一封信。信的內容假裝是,邀請黃瑩參加自己的亭林鎮合唱團,表示他個人對黃瑩的欣賞。

攤開紙,左小龍頓時驚訝了一下,泥巴買的信紙上印著一個圓乎乎的動物,下麵寫道:我是比卡丘。

左小龍頓時靈感全無,注視信紙半天,他覺得,黃瑩那麼成熟的姑娘,信紙上怎麼能有一個卡通圖案呢。他決定放棄這一張,看看這套信紙裏有沒有合適作為邀請函的。抽到第二張,他還是腦袋一大,這次是一堆圓乎乎的動物,寫道:歡迎加入比卡丘家族。

後麵的信紙就是這兩張的不斷重複。左小龍徹底絕望,但翻看四周,沒有任何一張紙片可以寫東西。他想,要不把信封拆開,寫在裏麵,但很快,他自己推翻了這個想法,因為他能想象黃瑩倒了半天倒不出任何東西來,就把信扔了。他開始研究能不能把那些圓東西裁剪掉,但是這次,他看到原來這些圓球還是信紙的隱約背景,還有大大的龍貓兩字四處顯現。左小龍不想再耽誤時間了,因為文藝比賽馬上就要開始,而這夜色和燈光也正是寫信的好時候。他決定,就著信紙的主題開始寫信,順水推舟,這樣可以讓開場的氣氛顯得很輕鬆,自己的文采也好些。雖然他從小就不大會寫東西,小時候也最恨作文,但這次,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了表達的欲望。他想道,小時候寫不出東西可能是因為老師從來沒有給他一個東西讓他寫,而現在,他終於找到了這個東西。

鋪開信紙,左小龍打算就從比卡丘入手。他寫道:

你好,黃瑩。

我是左小龍,也是波波印刷廠開業那天,開你的摩托車送你回家的那個男人。很抱歉這是我隨手問我妹妹要的信紙。但其實很有意思。比卡丘是愛神,可是這信紙上,比卡丘之箭不知道射向了哪裏。可能信的地方就是箭的地方。

說正事吧,我想組建一個亭林鎮合唱團,雖然我們要去參加兩周後的比賽,但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們的合唱團是要去拿獎金的,我想讓它成為一個真正的合唱團,可以在全國甚至全世界演出。我從小的理想是做一個很好的指揮,我想,從我看見你第一次表演的時候,我就非常欣賞你,你的聲音和舞台感染力是我們最缺少的東西,如果有時間,我們見麵談。

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寫完,左小龍反複看這信裏有沒有錯別字,然後將“我從小的理想是做一個很好的指揮”中“的理”二字塗掉了。他覺得,可能沒有人願意用他人的理想在自己身上做試驗。把信封好,已是半夜十二點。他把摩托車推出,怕吵醒大帥,往前推了一百米,發動以後紮入夜色。夜晚的亭林鎮人煙稀少。他將摩托車開到郵政局,投進了郵筒。在信封上,他隻寫了“黃瑩收”。因為給黃瑩寫信的人多,所以她不需要地址,這是這個鎮上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把信投出,左小龍心裏舒服了很多,他的人事已盡。此時的左小龍滿腦子都是黃瑩,已成心疾,對於黃瑩,真是:得之,我幸;不得,我病。

回到了雕塑園,到了後半夜,左小龍依然無法入眠,他一直想象著這信的作用、命運的各種假設,睡意已經徹底遠去。他打開電視機,想看看球,說不定就看困了。在屏幕裏的圖像還沒成像的時候,聲音先傳了出來——比卡比卡比卡球……

左小龍睜大眼睛看了一集,回想良久,突然間叫出了聲,操,完了,原來愛神是丘比特。想罷,他悔恨不已,但信已寄出,醜即將出,一切已經無法挽救。

抓了幾分鍾頭發,左小龍突然想出妙招,開著摩托車往鎮上疾馳去……

清晨起床,大帥對於雕塑園裏自己的屋子前一夜之間多了一個郵筒很不理解。左小龍此時扛著一把斧子來了。大帥還未及開口,左小龍就開始用斧子撬投信口。大帥問道:你在做什麼?

左小龍顧不上抬頭,說道:我昨晚給黃瑩寫了一封信,有個地方寫錯了,我得把信取回來。

大帥疑惑道:那你再寫一封不就得了。

左小龍揮汗道:不行,這第一印象很重要,要不然我們合唱團的麵子往哪裏放?

大帥問:你到底寫錯什麼了?

左小龍說:你別管了。快來幫個手。

大帥連忙跑回屋,取出工具盒。兩人忙乎了半天,終於把郵筒給打開了。左小龍開始從幾百封信裏挑選自己寫的那封信,剛找到卻突然發現還有一封是寫給他自己的。他詫異地舉起信,猜測半天,突然想到應該是泥巴寫給他的。寫信這樣的事,在這個年代裏,隻有文藝的陰魂未散的人才能幹出來。左小龍把泥巴寫給他的信丟在一邊,嘀咕道:誰他媽還寫信啊。他連忙把自己寫的信拿出來塞在兜裏,剩下的信找了個塑料袋卷在一起。左小龍發動了摩托車,準備離開,突然看到地上泥巴的信,他俯身把信撿起,對這信說道:你直接給我不就行了麼,非得跑郵局寄信,這不還是等於直接給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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