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記連忙招來秘書，耳語幾句，秘書弓著腰就從台下快步進了後台。
舞蹈結束後，主持人上台，宣布道：我們先公布第三名，第三名是由婦聯選送的《我們要結紮》。評委組認為，這首歌思想正確，感情真切，描繪了婦女翻身解放以後，社會地位提高、思想覺悟也跟著提高的情景。
下麵請大家欣賞舞蹈——《采人參》。
舞蹈結束後，主持人上台，宣布道：我們再公布第二名，第二名是由黃花村村委會選送的黃花戲。這出戲體現政府工作人員在工作中的認真負責，想盡一切辦法，為群眾利益、為集體利益著想，還生動地刻畫了一位偉大的女性——王秀梅。
下麵請大家欣賞舞蹈——《神舟飛神州》。
舞蹈結束後，主持人上台，宣布道：我們再公布第一名，第一名是……亭！林！頌！
宣布時，《亭林頌》的伴奏帶響了起來，台下有人拿著歌詞本開始跟著吟唱。台上的小禮花也紛紛綻放。禮堂裏的人開始準備離開，大家在紛紛討論究竟是《我們要結紮》該得二等獎呢還是黃花戲《王秀梅》該得二等獎。突然間，女主持上台，說道：我們還有一個獎要宣布，現在我們宣布的獎項是，波波特別獎，這個獎是由路金波先生臨時增加的一個獎項，專門頒發給有著精彩演出，但沒有能夠入選前三的選手，這個獎發給我們的……黃瑩小姐！
迎賓的音樂再次響起。觀眾們等了半天沒見黃瑩出場。場麵稍顯尷尬，路金波也是四下掃視。過來一個工作人員，在耳邊對路金波和書記說道：黃瑩一唱完歌就走了。
書記說：你媽在不在現場？
工作人員道：在。
書記說：讓你媽上去，讓主持人說這是黃瑩的媽，她是來代領的，黃瑩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了。
工作人員忙點頭稱是，一溜小跑照辦。
書記對路金波說：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啊，小妞不懂事。下次介紹給你認識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合作的機會。
路金波起身道：下次，下次，不要緊的，不要緊的。我們這個是肯定要做下去的。
在晚會的最後，男女主持人上台，他們說道：在本次晚會的最後，我們高興地宣布，第一屆波波杯文藝晚會圓滿成功，為了感謝所有前來觀看的領導嘉賓和觀眾們，組委會特地為大家準備了一個小禮物，同時，我自豪地告訴大家，這個禮物也是我們亭林鎮生產的。非常實用，那就是……溫度計一支！
大家紛紛叫好。除了領導們和演員們的溫度計是禮儀小姐現場分發的以外，其他人都在退場的時候索取。那些演員和領導們看到溫度計，非常好奇，紛紛塞進嘴裏，互視而笑。退場的人也排起了長隊。
左小龍推醒了泥巴。泥巴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問：結束啦？
左小龍點頭。
泥巴說：我腳麻了……
左小龍說：那你坐著，我先走了。
泥巴一隻腳站起來說：別別，我跳著走就是了。你今天好厲害啊。咦，怎麼散場都要排隊啊？
左小龍道：領紀念品，算了，咱們不要領了，從邊上走吧。
泥巴讚許道：嗯，我就喜歡不貪小便宜的男人。
左小龍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走進夏日午夜的微風裏，他摟緊了泥巴，河水映著昏暗的路燈，退場人群的倒影在裏麵蕩漾。左小龍走了幾步，發現有人在對他指指點點，路邊人的竊竊私語都仿佛是在評說他當時的舉動。雖然這次失敗了，但那是因為左小龍不能給別人任何的利益。但他想，左小龍這個名字勢必會被鎮上的居民傳誦一陣子。在這濕熱的空氣裏，他自己都沒有想明白要幹什麼，但這樣也好，反正想明白的事也都做不到。
走著走著，他看見了書記的車停在街邊，他照例將轎車的反光鏡外折，還忿忿不平道：媽的，要不是怕破壞他人財物，我他媽真想把他的車劃了。
泥巴嚴厲阻止道：不要。
左小龍嚇了一跳，這是泥巴唯一一次使用這樣的語氣。左小龍忙說：我當然不會，我開玩笑而已，這種下三濫的事我幹不出來。
泥巴意識到自己失態，笑說：你不會的。
左小龍和泥巴順著河邊走，人群散去得差不多了。路燈也越來越暗，暗到人的臉如同映襯在燭光裏。泥巴抱緊左小龍，說：我要回去了，你送我。
左小龍開著他的摩托車用超過100的速度穿越過亭林鎮的老街道，兩邊的卷簾門被劃破的氣流卷得嘩啦作響。左小龍沒有戴頭盔，頭發被風吹動，拍打在泥巴緊貼的臉上，泥巴一手抱著左小龍，一手拎著她送給左小龍的頭盔。天亮時尚算繁華的街道此刻空無一人，本來寬闊的街道在高速下變得異常冷冽狹窄，仿佛隻能通過一部摩托車。泥巴緊緊抓抱住左小龍的腰，低頭不看前路。路麵的不平都被高速行進的摩托車燙平，新發動機的聲音響徹這個鎮子，影子接力般承托交遞著兩人的黑色影像，投在昏黃的地麵上。左小龍不經意間開過上次爆缸的地方，發現那家店還開著。但是店主再沒有播放音樂，而是在角落裏進行一些製作。左小龍上前道：喂。
蹲在地上的店主猛然一回頭，發現是左小龍，下意識往旁邊看了看，道：你的摩托車修好了啊？
泥巴拉了拉左小龍的手，說：算了。
左小龍對泥巴說：泥巴，隻是打個招呼。
左小龍轉頭對店主說：怎麼不放音樂了？
店主道：哈哈，咱以前的恩怨一筆勾銷啊，不過，現在我顧不上放音樂了。我這雜貨店都不打算開了。
左小龍不屑地問：那你幹什麼去？
店主掂了掂手裏的工具，道：電魚去。
空中飛過一隻大鳥。
左小龍回身跨上摩托車，繼續開往夜色裏。泥巴把耳朵貼在他的背上，道：我聽到你的心跳了。
在瘋狂的世界裏，有個女孩可以安靜地隨你而去，是多麼幸運的事。隻是左小龍不曾明白。
亭林鎮的文藝晚會非常成功，領導們都非常高興。同時，喜訊頻傳，亭林鎮的旅遊業真的發展起來了。亭林鎮出現了很多大字輩的餐廳，其中以大青蛙餐廳最為有名。每天來往雕塑園的人也明顯增多，因為當地人都想要在這片大野地裏抓點野貨。但不是所有的動物都喝到過龍泉河裏的水，所以動物的大小參差不齊。不過最慘的就是那些公的，因為當它們和母的走在一起談戀愛的時候，人們總是以為那些公的是變異了的，總是率先將它們捕獲。這符合規律，世界大亂的時候也肯定是男的先倒黴。
被人們抓起來囤養的大動物越來越多，家家的後院裏養著幾隻，等待下鍋。但最讓人羨慕的莫過於村裏老黃家的牛，所有的小孩見到它，都要問父母：爸爸媽媽，為什麼大象不長鼻子呢？
父母的解釋是：牛。
不過，受益最多的莫過於龍泉河裏的魚。在陸地上的動物不一定都變大，而魚無一例外都大了。從發現變異的那天起，龍泉河的水閘就放下了，亭林鎮段的龍泉河以及其他支流成為了人民的天堂，隻有在五十年代海報裏才能出現的豐收在亭林鎮上演了，亭林鎮再也沒有出現過一斤以下的魚。亭林鎮居民對這些東西究竟能不能吃還是持有爭論的態度，一半人覺得，當然能吃，你看，還活著；一半人覺得，不能吃，不放心。但大家有一個意見是統一的，就是不管能吃不能吃，還是可以賣給外人吃。
亭林鎮開始熱鬧了起來。和以前都是外地務工人員不同，現在都是大城市裏開轎車來獵奇吃鮮的人們。最先是在周圍城市裏的廣東人組團前來，他們要求，不光吃的東西要怪，而且要吃得怪。他們表示，一些喜聞樂見的傳統吃法可以保留下來，比如水煮活貓、生挖猴腦等，無奈亭林鎮裏沒有猴，所以他們更加願意看看，像老虎一樣大的貓如果水煮是什麼視覺效果。但這個要求有點難，因為貓沒有直接飲用到龍泉河的水，所以這裏的貓都還正常，但問題是，不知道為什麼這裏的老鼠都變大了，它們因為進不了老鼠洞回不了家，脾氣都很暴躁，到處抓貓撒氣，所以亭林鎮上不剩什麼貓了。商家提出，不知道吃老鼠怎麼樣，各位可以嚐個鮮。
廣東食客們認為，商家太土帽，老鼠他們早就吃過了，算不得新鮮事物啦。除了人以外，咱們都吃過。
這時，旁邊有人提醒：人咱們也吃過了，你忘記了，上次咱們在哪兒吃過死嬰……
既然是吃老鼠，那就要吃出新意來，食客們想出了油老鼠這道菜，因為傳說中老鼠愛偷油，所以先把大老鼠放在油缸裏，把蓋子蓋住，讓老鼠嗆死，然後開蓋，生吃，別有一番風味。
但更多人是來這裏吃龍蝦和青蛙的。這裏的大龍蝦和大青蛙的價格隻相當於澳洲龍蝦和牛蛙的一半，但味道卻是它們的四分之三，所以這是值得的。最關鍵是，這是咱中國自己的大蝦，吃的不光是美味，還有民族自豪感。
這是最讓鎮上領導們高興的事情，因為可以預見，亭林鎮的發展將要遠遠超過本區的其他鎮，甚至可能在全國排上名次，第一次旅遊業和輕工業完美地結合了。但是，文化也是必須要抓的，因為工業無論怎麼發展，都有一個極限，最後還是要靠文化來突破的。這是低檔次轉變成高檔次的關鍵。書記在亭林鎮垂釣休閑會館召開了盛大的慶功宴。參加本次慶功宴的有所有的村鎮幹部，亭林鎮大大小小所有的領導都到齊了。
夜色漸濃，曉風拂月，這是一個慶功的好日子。亭林鎮垂釣休閑會館坐落在湖邊。這本不是一個湖，是一個魚塘，但上任的鎮領導認為，亭林鎮缺少一個湖，所以，魚塘就擴建成了一個……更大的魚塘。擴建後的魚塘四周綠化覆蓋，並承包給他人創建了這個會館。這是亭林鎮接待來賓最高級的場所，會館就建造在魚塘，不，湖的中央，點綴滿燈光的長橋通向餐廳。
湖麵餐廳裏燈火輝煌，人聲鼎沸，水麵下時不時會有大魚躍起，引得餐廳裏吃飯的人不住驚呼，氣氛到達高潮。但主要領導所在的那一桌依然在為工作而爭論。爭論的焦點集中在是不是要將這些變異的動物收歸政府所有，由政府統一調控。鎮長的意思是，應該這麼做，因為這些屬於國家資源，由政府統一管理、統一調控、統一發展比較好。
書記心裏讚同，但有些猶豫，因為他在波波杯的最後曾經當著上千人允諾，這些變異動物的經營權隻給當地的居民。
副書記解釋說：我們還是隻將這個權益給當地的居民，但是，我覺得政府要統一管理，避免混亂。
書記點頭。
副鎮長說：如果我們統一管理，按照現在的態勢，光這一項，財政上就可以增收數千萬。
書記說：好了，工作的事情不討論，大家今天放鬆放鬆，畢竟，我們為老百姓做了這麼多事情，也需要……休閑。
接下來的時間裏就是不斷地喝酒敬酒。有一把手在的地方，其他小嘍囉是必須要醉的。但書記的酒量不好，幾杯下肚，開始亢奮，忽然間，書記站起來，說道：同誌們，今天的夜色非常好，但是，溫度有點高，我想下水去遊泳，不知道有沒有同誌響應啊？大家為人民服務了這麼長時間，也該享受享受，下水遊泳，我們也可以懂得一個道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人民群眾就是這水，我們就是這舟，今天晚上，讓我們和這水融於一體，但我們不要舟，我們用我們的身體，和人民群眾進行最緊密的接觸。
好！席間掌聲雷動，大家交口稱讚書記說話有水平。鎮長說：書記比喻貼切，描述生動，寓意深刻。
說著，書記瞥了鎮長一眼，心想，老子還沒用上心愛的排比句，你倒是先用上了。當官的聽人說排比句就像癮君子看人吸毒，書記嘴癢，說道：好！讓我們一起遊，一塊遊，一同遊！
說罷，書記跳入水中。湖裏的月光被書記矯健的入水衝破，屋頂上霓虹燈的光彩投在水裏，水花的邊緣都被勾勒出了線條。書記時而蛙泳，時而自由泳，岸上的部下們都看得入神。第一個覺悟過來的是參與這次慶功宴最小職務的一位同誌，他連忙脫下外衣，躍入水中。書記說：好，小同誌你叫什麼名字啊？具體在哪個部門啊？
小同誌還沒回答，岸上所有人都覺悟過來，全都跳下了水。湖裏頓時亂作一鍋，人們的各種泳姿劃出各類水花，還不斷有大魚從人群裏驚恐地飛出。有不少人在水裏叫道：救命，我不會遊泳！
書記隨手抓起一根十幾米長的繩子，拋向部下們，說：不會遊的抓住繩子……
在水裏撲騰的人接過繩子，把腦袋露出水麵。有人說道：這繩子好滑啊。
人們往手裏一看，是黝黑的皮質物體。順著繩子的頭望去，大家發現原來是條黃鱔。有人感歎：不能吧，這麼長的黃鱔！
書記說：有什麼不可能的？在這裏，一切皆有可能。
大家附和著，向湖中心遊去。書記說：我們的動作要整齊，要統一，要有力。來，大家把《亭林頌》唱起來，跟著節奏遊。楓林，竹林，不如我們的亭林；樹林，森林，不如我們的亭林……
在《亭林頌》的歌聲裏，大家跟隨著書記遊向彼岸。
遊了一會兒，書記停下來，向後轉體，說道：有的同誌可能體力有點不支，我們休息一下，免得遊錯了方向。
大家停止了劃水。一旦停止劃水，有些不熟水性的人就往水裏沉，他們隻能不住地原地兜著圈子遊動。
書記說：經過剛才的運動，我清醒了，就像我帶領著你們，我們是帶領廣大群眾的。剛才鎮長說得好，亭林鎮的變異動物，是亭林鎮的寶貴財富，按數量的對比來說，它們是國家珍稀保護動物，政府有義務、有責任、有決心把這些變異的動物保護起來、統一起來、集合起來，進行合理的規劃、規範的管理、科學的發展，這才是對老百姓最負責的態度。像剛才我們遊泳一樣，如果沒有一個堅強的領導，沒有一個堅定的方向，沒有一個統一的節奏，沒有一個穩定的水麵，那我們是不能遊得這麼好的……啊……
突然間，天邊傳來炫光，水麵冒出青煙，一切歸於寂靜。
這是一場慘痛的事故，因為有人夜晚偷偷電魚，並且就地連接高壓電，導致亭林鎮的優秀領導們全部遇難。
夏天在渾噩裏過去了。在鎮領導全部遇難的日子裏，除了老百姓的生活以外，一切都很混亂。以前人們津津樂道的權力分配，你上我下，一下子全部都沒有了。很快，新的一批領導就上任了，新書記是他領導生涯中的最後一任，隻想安穩退休，亭林鎮重回平靜。變異的大動物們都被人們吃光了。為了支持波波印刷廠，讓印刷廠多印一點書，多造一點紙，居民們自發購買了很多圖書，買了不能浪費，就隻能看。雖然波波印刷廠排放著一樣的水，但這些水不再能使動物變大。這讓人們感到非常奇怪。
劉必芒的餐廳沒有能夠熬過夏天，因為不做大貨，生意慘淡，服務員和他的妻子也對他這個決定表示不能理解，離他而去。又恰逢劉必芒把飯店擴建翻新，錢都投資進去了，過了天最熱的那幾天，劉必芒破產了。他的飯店被收購了。
在這個夏天裏，左小龍依然沒有找到自己的所在。他找到劉必芒的時候，劉必芒再無包廂。左小龍把這個夏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劉必芒，包括他的合唱團沒有能夠成功，最後他隻做了觀眾。
劉必芒說：在時代裏，你隻是個旁觀者。
左小龍說：我從小都看英雄人物的故事長大，我不想做一個觀眾。
劉必芒說：做觀眾很好了，你看我，隻能做個聽眾。
在左小龍的經曆裏，讓他印象最深的便是波波文藝晚會的夜晚。但是他始終不知道自己的目標，因為暫時沒有目標，所以能做的隻有遵循感覺，正如沒有夙願的時候，隻能滿足閃念一樣。
在這個夏天裏，左小龍隻見過泥巴一次。那次是去還錢的，但泥巴情緒低落，隻是抱著左小龍哭泣。左小龍也不問是為什麼，他覺得可能少女都是這樣。對於左小龍來說，他的感情世界非常簡單，人物也毫無牽連，他所仇恨和討厭的，相當一部分都被電死了，另外一部分是他認為不符合社會公德的。他的朋友就那些，大帥和劉必芒，他認為大帥是一個沒有野心的、傻的人。喜歡他的姑娘，泥巴，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但左小龍希望最後能留給下輩子享用。他喜歡的人，黃瑩，看不到任何可以與她有所發展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