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林鎮上的外地人越來越多,本地人越來越少,隨著黃家的大牛被殺,亭林鎮沒有任何一種變異生物了,人們把亭林鎮尋遍,將龍泉河抽空,都沒再能發現任何變異的生物。它們都被吃光了。
這一天,美國的國家地理雜誌來到了亭林鎮。來了很多洋人,居民們很新奇,經過一番傳播,大家都認為是美國有幾個地理老師來了。新的書記接待了地理老師。書記說:坐。
記者們紛紛坐下。
書記說:你們從美國過來,什麼事?
記者們說:因為我們聽說在中國的神奇的這裏,動物們都變大了。
書記惋惜道:你們怎麼這麼晚才得知這個消息?
記者答道:哦,書記先生,我們對貴國的網站實在沒有興趣,所以很抱歉來晚了。我想獲得一些樣品。我看到了照片,經過研究,你們這裏的現象非常具有科學價值,我們找到這張圖片,這很可能是我們苦苦尋找的,恐龍和鳥類中間的那個過渡動物,具有重大的意義,世界會震驚的。
書記說:很遺憾的是,我們這裏的大動物,都被吃光了。
攝製組交頭接耳一陣,表現得非常吃驚,說:對不起,你們是吃不飽麼?為什麼要吃掉它們呢?它們是多麼神奇的動物。
書記說道:你太不了解我們了,隨著改革開放,我們已經吃得很飽了。現在的主要目的是,改善人民群眾的生活快樂感。
攝製組道:那為什麼要吃掉它們呢,吃掉它們你們很快樂麼?
書記說:改善人民群眾的生活滿意度呢,是一個任重道遠的話題。你們說的隻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攝製組追問道:那你們如何改善人民的生活滿意度呢?
書記道:這個就是我們政府的工作機密了,我想外國人不需要知道。
攝製組說:我們還是想自己去找找大動物,我們可以自己在這裏拍攝麼?
書記說:你們是境外電視台,我不能做主,我要去問問上級宣傳部門。請你們等候我的消息。
上報到上級宣傳部,上級宣傳部不敢拿主意,然後上報到再上級宣傳部,再再上級宣傳部,宣傳部,宣傳宣傳部的宣傳部,曆時幾周,最後得到了四個字:正麵報道。
攝製組踏平亭林,都沒有找到任何大動物的蹤影,但是從當地老百姓的照片中看到了不少。攝製組於是灰心,放棄了找活的的想法,改為尋找化石,但是遺憾的是,因為都被吃了,所以沒有留下完整的化石。
左小龍在鎮上遇到了他們,他們問左小龍:年輕人,你有沒有大動物可以給我們?
左小龍道:你們來得太晚了,都被我們……他們吃完了。
經過了對照片和殘骸的分析後,美國的總部覺得非常有研究意義,決定追加製作經費。第二天,全亭林鎮都知道了一個消息,美國的國家地理老師,出資二十萬美元,懸賞一件活的大動物。
當天,鎮上大部分人都在抽自己的嘴巴。很多人計算了自己吃掉的數目,得出的結論是——我吃了三千多萬美元啊,兩億人民幣啊。
這麼一想,的確難以接受,整個亭林鎮情緒低落。
左小龍也為了二十萬美元在雕塑園裏不斷地尋找,但是在一片雜草裏,他隻找到了撅著屁股同樣在尋找的大帥。在迷茫的草地裏,左小龍向著自由女神像奔去。他費了大力氣爬到了自由女神的肩膀上——這個雕塑園的製高點,他向下望去,希望可以找到一些大動物來改善生活,但是眼前景物令人驚異,隻見滿雕塑園都散落著撅起的屁股,大家都在尋找,大家都在後悔,大家都想改善生活。
尋找大動物失敗的群眾們飲水思源,想起了波波印刷廠和路金波。人們圍聚到了路金波工廠的門前,打著標語,希望波波印刷廠可以再次印刷《毒》這本書。人們分析,雖然原材料夠毒,但書不夠毒也無法製造出讓基因變異的廢水來,隻有毒毒聯手,才能做到毒害動物,造福人類。
為首者用大喇叭喊道:希望波波印刷廠再次造福人民!
造福人民!
造福人民!
底下的人跟著一起喊道。
希望波波印刷廠以大局為重!
大局為重!
大局為重!
“大局為重”四個字是萬能狗皮膏藥,在必須犧牲一方利益來換取另一方利益的時候,“大局為重”就要出場了,不想,人民群眾很快都學會了這一手。
路金波個人利益需要服從集體利益!
個人利益服從集體利益!
路金波要服從!
群眾們情緒激動,有衝破廠門之勢。
一群想要索取個人利益的人聚集在一起,就變成了高於一切的集體利益。群眾們擁有著很高的模仿能力。集體利益這話一出,就像當年找到了蘇維埃一樣,每個人都仿佛掛靠到了師出有名的思想根基,大家一下子正義化身,群情稍有失控。
這時候,另外一路人趕來了,他們是當年放棄了自己的買賣改做大動物生意的小商人們。他們衝到了隊伍的最前麵,對波波印刷廠進行了血淚的控訴。他們提出,波波印刷廠造成了他們巨額的損失,雖然製造了大動物,但是沒有穩定持續地製造大動物,對社會造成了巨大的傷害,給人民財產造成了巨大的流失。如果波波印刷廠不能在短時間內製造出大動物,他們要求得到波波印刷廠的賠償。
他們打出的標語是:波波印刷廠沒有走可持續發展之路,反動。
這個標語打出,群眾們紛紛稱好。我們的社會由一小撮人、不明真相的群眾和又一小撮人組成。當其中的一小撮和另外一小撮產生分歧的時候,反動就產生了,而保護不明真相的群眾是最好的掩體。他們永遠是不明真相的,他們就像未成年的少女一樣,是人們爭相要上的對象。
警方封鎖了波波印刷廠,新上任的派出所所長用喇叭對群眾進行了勸說。
群眾要求對話,條件非常簡單,大動物。把動物變大是波波印刷廠的職責和使命。
在原屬劉必芒的星光包廂裏,路金波喝著酒,透過薄紗的窗簾看著窗外。他緩緩坐下,對依偎在懷抱裏的姑娘說:黃瑩,你說他們傻不傻?
黃瑩溫婉道:你別這樣說我的家鄉人,他們會想明白的,隻是一時接受不了而已,就像,就像……
路金波接話道:就像你讓我飽了一下眼福,卻始終不讓我再往下發展,我就會很憤怒對吧?
黃瑩道:你別指桑罵魁哦。
路金波說:是指桑罵槐。
黃瑩不高興地說:說不過你們這些搞文化的。
路金波站起來,對著窗口說:我也不知道這裏的動物是怎麼變大的。他們現在這樣鬧,無非是因為自己的生意做不成了,這本身就是給他們的一筆橫財,但天上隻掉下來一次橫財,他們撿到了,花了,就指望著天上的橫財過日子。天上沒有橫財了,他們就說老天瞎眼。衝在最前麵的那些,無非是因為美國人答應給二十萬要買一個大動物。假設我再給他們弄出成片的大動物來,美國人怎麼可能再花二十萬來買呢,自己抓一個就回國了。中間的那些,是湊熱鬧的,你看他們高興的。
黃瑩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路金波道:我不用出麵的。
路金波點燃一支香煙,抽了一口,掐滅,道:我不抽煙的。然後悠然看著四周,說,這他媽是誰設計的包間,真惡心,瞎了眼了。這裏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我把這個店盤下來,在這個包間裏掛滿你的照片。
在二樓星光包廂的上麵,路金波的腦袋正上方隔開一個樓板處,美國國家地理雜誌社正在進行緊張的拍攝。
很快,防暴警察來了,但是場麵更加難以控製,有群眾開始向警方投擲石塊和砸毀波波印刷廠的玻璃。左小龍正好開摩托車路過,他要在旁邊的如海超市裏買些日常用品,看見這裏熱鬧非凡,怔在路邊。
黃瑩看到了,把路金波拉起來,指著樓下說:你看這個在摩托車上的愣頭愣腦的小夥子,他喜歡我。
路金波看了一眼,又坐回到沙發上,托著下巴看局勢。
左小龍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麼,決定在摩托車上先看一會兒再說,到時候再決定到底是參加正方還是反方。但是因為來得晚,他隻看見了衝突,他想,我不是警察,我肯定不能參加警察隊伍,我隻能跑到群眾那邊去問個清楚。左小龍停下摩托車,進入了群眾的隊伍,問道:喂,你們在幹嗎?
同時,路金波眼看自己的廠房遭到衝擊,打了一個電話給看門的老頭。看門的老頭立馬會意,拿著一個數碼相機出來,爬到門衛間頂上,道:我要拍照了,你們每個被照下來的人,根據照片都要反映給你們的領導和家人,警方會嚴肅處理的。
瞬間,衝在最前方的人群散去了。後麵的一看失去了群眾基礎,立馬打道回府了。派出所所長一看這招有巨大成效,使他們沒有使用催淚彈和噴霧劑,因為一旦使用了上述的物品,這場小規模騷亂的性質就不一樣了。但是,他們必須要找一些別有用心的煽動分子來治罪。他讓門衛老頭從屋頂爬下來,接過相機,轉身對著門口說:還沒走的我拍照了。
空曠場地上隻站著左小龍一人。隨著哢的一聲,左小龍被永遠地定格在了照片裏。左小龍突然想到,這是他人生的第一張照片,他走上前去,說:同誌,這張照片衝洗出來以後,給我一份好不好?
所長看了左小龍一眼,喝道:你在這裏幹什麼?
左小龍說:我是路過的,我是去打醬油的。
所長道:你不要狡辯了,你倒是很頑固啊。你的後台是什麼?你的動機是什麼?你和外國的什麼團體有勾結?你還是跟我們走一趟。
左小龍旋即被帶上警車。左小龍大聲喊道:我鑰匙還插在摩托車上。
所長隻回道:拖到所裏去。
黃瑩看到這一幕,連忙甩門衝下樓,跑到所長麵前,著急道:你好,這是誤會,他是我朋友,他是來看我的,你放了他吧。
左小龍在車裏看見黃瑩,他騰了一下屁股,頓時又被按了回去。麵包車車門被旁邊看守的民警瞬間拉上。
所長上下打量黃瑩,問:你又是誰?
黃瑩回答道:我是黃瑩,我是這裏唱……
所長打斷道:不認識你,你要不也到所裏,一起去說說清楚?
路金波趕了下來,給所長遞上一支煙,被所長推開後,道:他們都是我的朋友,誤會,是誤會。
所長徹底暈了,問:你又是誰?
路金波連忙遞上名片,道:我是路金波,我是這裏的董事長,幾個月前的波波杯就是我讚助的,和苟書記和牛所長都是朋友,都是朋友……
新所長不悅道:不要老是拿死人和我套近乎,我也不知道什麼是波波杯,你的這位朋友,現在我懷疑他是主犯,我們需要把他帶走審問,你放心,是好人我們就放出來,幹了壞事你們就誰都沒有辦法了。
路金波感歎,這小政權一朝換了姓,以前打點的那些都白費了。
黃瑩依然不依不饒地撒嬌道:所長,你就放了他吧。
所長見四周的兄弟們都看著自己竊笑,怒道:端正你的行為,小心我把你也抓進去,妨礙公務。你和車裏這個人什麼關係?
黃瑩一時不知道怎麼說好,她救人心切,想說得親切點總沒錯,便說道:這個,這個是我男朋友。
所長指著路金波,問道:那這個人和你什麼關係?
黃瑩看著路金波,支吾半天,道:這個,其實這個是我男朋友。
所長聽完,罵道:神經病。上車關上車門,拉著警報離去。
黃瑩看著路金波,道:你要幫我把他弄出來。這個人很單純的,是個好人。
路金波拍了拍黃瑩的肩膀,道:你放心,我會盡量找人幫忙的。但是我在這關係網裏的人暫時都死了,我得想其他辦法。
黃瑩道:我認識的能幫得上忙的也都死了。現在有能力的人中間我隻認識你。
路金波道:當地的美女裏,我也隻認識你。
黃瑩一笑,轉身上樓。
路金波在後麵追著說道:這樣,我的意見是等兩天,這小子如果什麼都沒犯,就放出來了,萬一放不出來,我們再去撈人。
一天後,左小龍被警方釋放。警方本來一定要找出一個典型,但凡稍微能沾上一點邊就能定罪了,結果左小龍真的是來打醬油的。新上任的派出所所長是個非常厲害的人物,因為亭林鎮的領導層一下死絕,上級部門害怕誘發社會不穩定因素,所以這位所長是特地被委以重任來到了亭林鎮,他有著豐富的經驗。但是,左小龍放走後,他的感歎是,說了這麼多年不明真相的群眾,這是我看見的第一個不明真相的群眾了。
左小龍也莫名其妙地在派出所待了一天,因為要名正言順,左小龍還是領了一張罰單,被罰款五十。左小龍這次進派出所的官方理由和審訊結果是:摩托車尾氣不達標。
左小龍出去以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去找黃瑩,他要去感謝她。亭林鎮的秋天和夏天在空中鬥爭,天氣一下酷熱一下秋爽。左小龍從派出所的停車場裏發動摩托車的時候,他感覺秋天來了。這個夏天就這樣過去了。那是真正地就這樣過去了。當有人問他,記憶裏這個夏天的印象,他會說,就這樣吧。這個平淡無味的夏天,伴隨著泥巴在他懷裏痛哭時發梢的香味和對黃瑩的盼想,轉瞬間離開了。離開的過程裏,夏天還回眸幾次,讓大地重新溫熱,但秋意已經等得不耐煩。第一片樹葉已經飄落在左小龍摩托車的座椅上。左小龍把落葉插在儀表台上,發動了摩托車,開到鎮上。
風已經在地麵上吹起漣漪,暴雨將至。左小龍隨意找了一個看似居民的人,問道:麻煩問一聲,黃瑩住哪裏?
居民告訴了他地址。他看了左小龍半天,吞吞吐吐道:你是不是就是那個,波波杯上喊口號那人?
左小龍慶幸自己在這樣的一個小地方,隨便一問就能問出心上人的下落,這裏的每個人都知道她。在這裏也容易讓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每個人之間都能互相影響,每一個事件都能廣為人知。他決定,無論有著什麼樣的目標,自己都要在小地方生活,心有多大,世界有多大。
左小龍進了一次派出所以後,膽識仿佛增加了不少。黃瑩住在寺平路56號。他找到了這個地址。這是一個老平房,就在一個弄堂口,左小龍把摩托車停在街上,圍著房子繞了一圈。這個老房子有一個後院,後院裏用破竹子圍成了一個小花園,裏麵種滿了太陽花。它們的季節結束了,花兒們正在做最後賣力的綻放,太陽花圃上麵穿著一條線繩,上麵晾滿了衣服。左小龍一眼就認出這是黃瑩穿過的。
左小龍繞回到前門,不假思索地就敲門了。他覺得自己必須要這樣,如果假以思索,估計就下不了手了。
被漆成天藍色的房門打開了。黃瑩開門見到了左小龍,淡淡地道:你被放出來了?
左小龍說:是的,我放了。我我,我能……
黃瑩說:你把你的摩托車停遠一點,被別人看到不好。
左小龍連聲說:好好,我這就去停,你等我。
黃瑩道:你再敲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