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左小龍敲響了黃瑩家的門。黃瑩打開門道:怎麼這麼長時間?
左小龍喘氣道:我把車停太遠了,我一開車,隨便一擰油門就開出去好遠,我停了車跑回來才知道自己開了那麼遠,不過這下好,已經不會有人看見了。
黃瑩笑出了聲,把門開大,說:進來吧。
左小龍一聽“進來吧”三個字,頓時血往兩頭湧。他突然發現自己起了生理反應,而且他穿了一條運動褲和寬鬆內褲,瞬間表露無遺。左小龍羞愧難當,媽的老子嘴巴還沒表白,雞巴先表白了。穿過客廳,左小龍來到黃瑩的房間裏,連忙找個地方坐下,拉了拉衣角遮蓋,道:這個……有水麼?
黃瑩說:有,有很多水。
左小龍一聽,大腦裏的血液都翻湧了,結巴道:水……
黃瑩說:我是唱歌的,我平時準備各種各樣的飲料,要保護嗓子的,你要喝哪種?是潤喉的還是降火的還是……
左小龍咽了一口口水,道:水就行了。
黃瑩起身給左小龍倒上白開水。
黃瑩的屋子裏充滿了香氣,這香氣和泥巴身上的不一樣,泥巴身上的是少女的芳香,而黃瑩屋子裏的妖香是……
左小龍用力嗅著。
黃瑩發現了左小龍的舉動,說:不好意思,我怕蚊子,所以點了三個蚊香。我拿出去兩個。
左小龍頓時嗅出來,的確是蚊香。透過窗戶,左小龍隱約看見天色晚了下來,太陽花的紅色被漸漸淹沒。屋子裏的色溫讓人發暖,那可真的是名副其實的色溫啊。左小龍有點坐立不安,不知道說什麼好。
黃瑩問道:你來找我做什麼?邊問邊拉扯著自己的衣服,說道,不好意思,我這衣服脫線了,我去換一件。
黃瑩去了衣帽間,她在跨進衣帽間房門的最後一個動作是雙手觸到了自己衣服的下沿,想來下一秒就已經脫下了。不到十秒,黃瑩就換好了一件短袖T恤出來。
左小龍不敢抬頭看,盯著杯子裏的水,喝了一口,道:我來謝你。
黃瑩撫著頭發笑道:謝我什麼啊?
左小龍抬頭看,黃瑩正坐在側逆光的床上,她坐的位置仿佛就是燈光師安排的,每一條光線都在愛撫她的麵龐。屋子裏有點悶熱,可能是暴雨將至,在天黑前的最後一刹那,左小龍看見黃瑩身後的窗戶裏,一隻燕子低空飛過。遠處響起了一聲悶雷,真的是在遠處,就像是有人跳進離開黃瑩家幾百米遠的河裏。屋子裏兩人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左小龍看著一米外的黃瑩,呼吸都急促了,他不禁又喝了一口水。
黃瑩笑著慢慢說道:你怎麼那麼渴,我再給你加點水……
說著黃瑩起身,拿起水壺給左小龍麵前小矮桌上的杯子添水。左小龍看著杯子裏的水緩緩漲上,不由自主地抬頭看一眼,突然發現黃瑩這身姿,T恤的領口就在自己眼前。左小龍連忙又低頭看著杯子,看了半秒情不自禁又抬頭看著黃瑩。黃瑩問:怎麼了,你好像很不自在的樣子,你是……
左小龍說:沒什麼,我這次來主要是想謝謝你。
黃瑩把水壺放下,說:你已經說過了。
左小龍舉起杯子,又一飲而盡,想暫時編不出什麼話來,就等著看黃瑩再倒水吧。
黃瑩細聲說道:你真是渴壞了……
黃瑩站起身,再次拿起水壺,緩步走到左小龍的麵前,左小龍雙手握著杯子,暫時不敢抬頭。黃瑩把水壺輕輕放在左小龍的小矮桌上,道:看你這麼渴,就把這個放在你這裏吧,喝完了就自己倒點……
左小龍隻得自己給自己滿上,繼續雙手捂著杯子。
黃瑩蹺起二郎腿,腳背在自己另外一隻腿的小腿上盤了半圈,撩了一下自己的頭發,道:你這是冷啊?
左小龍擠出笑意,說:不,不是,水……喝起來方便。
黃瑩沒再問下去,左小龍慢慢閉上眼睛,他聽到在很遠的地方,幾十公裏之外,雨水已經落到了大地上,都是碎落的聲音,他還聽到人們打開傘的聲音,這是屬於這個夏天的最後一場夜雨,它將帶走一切的焦炙。左小龍感覺到雨帶正向著這間屋子移來,但是雨水正在減弱,就像海嘯淹沒城市那樣,到了他那裏,應該是柔柔雨絲。就在雕塑園方向,有一道無聲的閃電落下,瞬間的耀眼權當是給黃瑩的臉補光了。忽然間,代表夏天逝去的轟雷響起,第一滴雨水如願地沾到了玻璃窗上。雷聲的餘音在大地裏晃蕩。
黃瑩解開了一個扣子,道:這雨等了半天還沒下下來。
左小龍默不作聲,但感覺渾身的力量都在彙聚。
黃瑩將窗戶打開了一個縫,用一半氣聲一半真聲說道:好熱啊。
黃瑩問道:你熱麼?
天邊更響的雷聲落地了。
這對左小龍而言就是戰鼓,左小龍告訴自己,一鼓作氣的時候到來了,他端起水杯,一飲而盡。他盯著黃瑩,猛然起身,雙手把黃瑩推倒在床上,壓在身下。黃瑩遲疑了一秒,掐住左小龍的脖子,道:你要做什麼……
左小龍沒有說話,喘著氣,依然牢牢盯著黃瑩的臉龐,向下壓去,黃瑩不敢真用力掐,照這趨勢如果手上不鬆點力氣,左小龍就等於自己把自己掐死了。黃瑩的手慢慢往下放,把臉側過來,急促說道:你聽我說,你聽我說,你別這樣,弟弟乖,姐姐知道你是在鬧著玩,快鬆開,快……
黃瑩將左小龍撐住自己肩的左手手腕握住,拉到了床上,這一拉,左小龍失去了支撐,徹底壓在黃瑩身上,壓瓷實了以後,左小龍的手反而動不了了。兩人貼著緊挨在一起,黃瑩有些嚴厲地說:你喝水都能喝醉啊,你在想什麼?你要幹什麼?
左小龍的肌肉開始重新聚集力量,他往旁邊掙脫開黃瑩的手,把黃瑩側在一邊的臉扶正,對著她的眼睛,說道:我要霸王硬上弓。
說罷,他向黃瑩的嘴唇吻去。
黃瑩歎了一口氣,在兩人的嘴唇就快挨上的時候,黃瑩說道:關鍵是,你是霸王麼?
左小龍瞬間凝止了。
黃瑩說道:你不是霸王,你也沒有弓,你不會成功的。
左小龍說:今天由我……
黃瑩說:別鬧了,不可能的,你看看後麵。
左小龍覺得自己惡魔附體,用從來都沒有的冷笑對黃瑩說:哼哼,少玩我了,我就看著你。
黃瑩說:我沒告訴你,我和我爸媽是住在一起的,你看後麵。
左小龍忽然間腦袋一大,轉身看後麵,發現一對和藹的中老年夫婦站在門前疑惑地看著他們。左小龍連忙鬆開手,連滾帶爬從床上跳起來,站著不知所措地道:叔叔,阿姨……
黃瑩從床上不慌不忙地坐起來,長發黏著汗水掛在嘴邊。黃瑩整理了一下頭發,低頭係了一個扣子,說道:爸,媽,你們回房間吧,這是我的男朋友,沒事的。
老人們回了房間,敞開著房門。
左小龍羞愧難當,恨不得從剛才打開的那點窗縫裏蒸發掉。黃瑩說道:你這個白癡,你都看不出來我是和我爸媽住在一起啊?
左小龍道:對不起,我真的沒注意,我以為,你這樣的一個女孩子,一定是一個人住的……
黃瑩起身道:對不起什麼?我爸媽看見了對不起我爸媽啊?你對不起我,你說,我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老娘到現在還是處女,老娘是要把第一次留給自己喜歡的人的,留給自己丈夫的,你差點壞了我的信仰,你別以為我爸媽不在你就能得逞,你再來一次我就揍死你。
左小龍在氣勢上完全被壓倒,無話可說。雨水終於落了下來,灑落在院子裏的每一朵太陽花上,這是它們死前最後的甘露。窗戶很快被打濕,雨絲掛不住從窗戶上往下滑落,打開的縫隙裏透來秋天的海風。
黃瑩整理完自己,看著又坐回小矮凳旁邊,低頭捧著水當酒喝的左小龍,說道:今天的事情,我們都忘記,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說不定很多很多年後我會喜歡你。但我不喜歡今天的你。
左小龍問道:你喜歡什麼樣的我?
黃瑩說:這不是什麼樣的你的問題,這是什麼樣的人的問題。我從小就喜歡成功的男人,是已經成功的男人哦,不是覺得自己能成功的男人。我喜歡他們的強大。你別想錯了,我不喜歡他們的錢,他們的錢我可以一分不用,你覺得如果我喜歡從男人那裏騙點錢,我這樣的條件,還會和爸爸媽媽住,還會開小輕騎嗎?我一直在等一個我喜歡的、儒雅的、有風度的、有想法的成功的男人,隻要我喜歡他,無論以後發生什麼,我都不離不棄,因為他戰勝過這個世界。我現在有我喜歡的人了。
左小龍又喝了一口水,道:是不是那個開廠的路金波?
黃瑩道:不是開廠,是做文化,是出版家。
左小龍不服氣道:他就是一個書販子,排毒汙染亭林鎮,這是文化嗎?
黃瑩笑道:你是被你的意氣衝昏了頭腦,我不和你說這些。他是我的男人,你該回去了。
左小龍起身,說:謝謝你,替我向你爸爸媽媽賠個不是。
黃瑩收拾起水杯,道:不用賠不是,我是我的,不是我爸媽的,你向我賠個不是才是對的。我一直把你當一個傻乎乎的小弟弟,沒想到,你比我想象的更……更……
黃瑩一時想不出詞。左小龍回頭問道:更什麼?
黃瑩說:更傻。
左小龍走出了門口到屋簷下,黃瑩叫住了他,黃瑩倚著門,在路燈下隻有一個剪影,她對左小龍說:你不應該留在這裏,你應該去一個更廣闊的世界,你看見的世界有多大,你的心就有多大。你是個好人,但現在你的心太小了。
左小龍問:你這話是單單對我說的?
黃瑩莞爾一笑,道:是對所有的男人說的。
左小龍掏出摩托車鑰匙,道:謝謝。他轉身走進雨絲裏,那感覺像幾分鍾前黃瑩的頭發劃過他的臉龐。雨水已經積聚了起來,他的每一腳都濺出水花,街道上空無一人,清場一般把這個不知所雲的時刻留給了他們兩人。左小龍知道黃瑩依然在背後看著他,他總覺得有什麼話不曾說完,或者是今天一別以後,真的要衣錦還鄉時才能相見。左小龍不再往前走,他轉身走回去,麵向黃瑩,幾欲開口。
黃瑩說道:我沒傘。
左小龍說:不,我想告訴你,我會回來的。還有,如果今天再來一次,我還是和剛才一樣,我不會後悔的。
黃瑩笑出聲來,說:你回去吧,我的身體現在是預留給路先生的。如果你這麼肯定的話,我想告訴你一萬次,你不會得逞的。
左小龍說:你為什麼比我還肯定?
黃瑩說:因為我來例假了。
一道閃電落在視線盡頭的地麵上。
左小龍回到了雕塑園裏,這裏的雜草沒有看出有衰敗的跡象,但也不再有新的色彩,而且大片大片被人踩倒。他睡下,完成了一件心事,做了一個好夢,到起床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秋日的晚霞照在他的皇後號摩托車上,左小龍拿出布,把摩托車擦幹淨,對大帥說:我要去外麵的世界了。
當時大帥正在看左小龍屋子裏的書,一本是泥巴送的《切·格瓦拉》,一本是左小龍自己買的《卡拉揚》。大帥道:好啊,你要去天馬鎮麼?
左小龍堅毅地道:不,我要開摩托車環遊中國。
大帥把《卡拉揚》折了一個角,狐疑地看著左小龍,看了一遍又一遍,道:去吧。
左小龍說道:等遊遍中國,我會回到亭林鎮,然後去找泥巴,然後……我沒想好。我會不會是亭林鎮上第一個開摩托車遊遍中國的人?
大帥道:是,你還是亭林鎮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這沒意思。
左小龍不屑道:等我回來你就知道有沒有意思了。
大帥問:你什麼時候出發?
左小龍說:隨時。
左小龍收拾好行李,已經是半夜。其實他未曾想真正離開這個地方,隻是覺得自己的確應該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外麵的世界去一次大約需要五千公裏,左小龍盤算著,他平均每小時八十公裏,每天開十個小時,那一天就是八百公裏,七八五十六,最理想的狀態就是一個星期以後他就回來了。他在想,亭林鎮將為此事而轟動。最艱難的狀態是每小時十公裏,每天開一個小時,那也隻需要一年多就可以回到這裏。左小龍經過了數學計算,對這個世界有點鄙視,雖然隻是在一個國家,但世界其實不大,隻要不停前行。
前行的起點就是318國道。
左小龍以自己的城市為起點,把通向全國三個方向的國道全部開完,因為他喜歡開摩托車。這對他來說是最好的辦法。但他的目標永遠不是國道的終點,而是回到國道的起點。本來左小龍要走的是320國道,但他突然發現318國道數字要比320小點,為了方便逐個擊破,他決定先走318國道。318國道的終點是西藏的友誼橋,五千多公裏也正符合左小龍的豪情壯誌。如果給他一個一千公裏的國道,此刻的他一定覺得當天就能來回。他找到了318國道的資料,上麵寫道:
318國道幾乎就是沿著北緯30度線前行的。那些偉大的景觀不是在道路的兩旁,就是在道路的南北不出二百公裏的範圍內:長江口、錢塘江、西湖、太湖、黃山、廬山、鄱陽湖、洞庭湖、天柱山、神農架、三峽、張家界、武陵源、黃龍洞、峨眉山……這些是我們比較熟悉的景觀,再向西,一些不為人們了解、在傳統文化中也找不到的風景開始進入我們的視野,尤其過去人們無緣欣賞的雪山冰川開始頻頻出現:貢嘎山、海螺溝千米大冰瀑、折多山、雅拉雪山、稻城三大雪峰——仙乃日、央萬勇與夏諾多吉、雀兒山……在這條線上,海拔七千多米的南迦巴瓦、加拉白壘出現了,再向西,世界八千米以上的十四座山峰中的四座——馬卡魯峰、卓奧友峰、珠穆朗瑪峰、希夏邦馬峰出現了,其中珠峰為地球上的最高點。還有無數的無名雪山和冰川在這條大道的兩旁……
左小龍一晚上很興奮,他覺得通過這件事,自己將與凡人區別開來,成為一個……自命不凡的人。當天晚上,他滿腦子盤旋的都是318國道,泥巴和黃瑩都被拋在了腦後,他終於理解難怪男人有了事業都顧不上女人了……當然,是顧不上熟悉的女人。
當晚,他就夢見自己和皇後號摩托車在318國道上疾馳,雪山在他身邊掠過,他穿著短袖,完全不覺得冷,泥巴就坐在他的身後,左小龍問:為什麼我不覺得冷?
泥巴告訴他:在海拔五千米的時候,你已經冷死了,現在是你的靈魂。
左小龍說:我的靈魂也能開摩托車,太好了。
早上,左小龍迷迷糊糊醒來,心潮還在澎湃,忍不住又去看了看摩托車。
他決定,當他從318國道回來,就去找泥巴,和這個女孩在一起,輕鬆愜意,海闊天空,不似見黃瑩那麼緊張。他自己都沒弄明白自己的感情,既然如此,那就讓它弄不明白。不一定什麼事情都得弄明白,這應該是明白人最應該明白的道理。
新的一天到來,很久沒有見到天空像偉哥一樣藍,這激發了左小龍的豪氣。暴雨洗刷了一次亭林鎮,新鮮迷醉的空氣,是故鄉給遠行者最好的禮物。左小龍給自己的摩托車加滿了汽油,他決定巡遊亭林鎮三圈。
左小龍將摩托車開得大聲,路上行人嚇斷魂。他隻恨自己不能大聲說出自己的行蹤,他想,大家總會知道的,這樣的大事,經過人口傳播,當天回來的時候,必定受到英雄般的夾道歡迎。
最後一圈的時候,左小龍突然發現有一隻小狗一直在他的摩托車後麵跑,左小龍覺得很奇怪,自己的摩托車難道長得很像一塊肉嗎。停車以後,他發現是一條雜種狗,看身上的毛,它也是被暴雨洗刷的對象。左小龍覺得可憐,從大包裏拿出一點幹糧撒在地上。他決心不耽誤行程,直接拐上公路,向著318國道出發。他覺得這次的旅行隻是探路,如果好,就讓泥巴坐在車後麵一起來,如果又好,說不定可以載上黃瑩一起來。艱難險阻算得了什麼,至少在今天的情況下算不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