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猴園繼續循海聲而去,可以看見一個壩一樣的東西。拾級而上,便是一片灰蒙蒙、無論晴天陰天都讓人胸口發悶的海。這片海叫丁字壩,傳言是個危險之地。許多不明海力無窮的人常常誤以為丁字壩這裏洶湧的海可以作戲水用,便真的寬衣解帶下去,這樣的結果往往是家人哭哭啼啼地趕來把衣服抱回去。丁字壩也造就了一個英雄,叫張鮮軍,前幾年全上海中小學生都在向張鮮軍學習,不是學習他的遊泳技術,而是學習他舍身救人的精神。
石化的海邊是個休閑的好地方,放風箏不必擔心像富蘭克林一樣險些被雷劈死或纏住電線。我曾見過一個放風箏高手,一開始雙手平舉紮馬步於海邊,一副練功的派頭。問其做甚,大吃一驚,原來他在放風箏。抬頭去看風箏,隻見一片灰天,風箏怕是早就放到外太空去了。
於是,我也約幾個哥們放風箏。放風箏是一門藝術,要真像那老先生把風箏放到九霄雲外也不容易。然而縱情在海邊奔跑,也是情趣。這讓我憶起初三時的全區男子三千米長跑比賽。這是我初次參賽,賽前一些以前拿過二三十名的“過來人”把對手描述成飛禽走獸,令人毛骨悚然。結果我拿了第一名,在海邊跑一點都不累。
在我這近二十年裏,和海交情最深的莫過於一次在海邊過夜。聽說一九九九年的最後一秒有許多人正在海邊搭帳篷過夜,而那一個瞬間我是在複興中路過的。海邊的人點燃篝火時,我正在衡山路一棵法國梧桐下。如果千年有兩次,第二次我定會選擇在海邊過。話說回來,其實那天是被迫的,並不是三毛情結發作。石化街頭缺少的是可以坐的地方,雖然全是賣小吃的——全石化的人夜以繼日都吃不了那麼多——唯一一家可以聊以小歇的地方是距海千米之遙的大江雞快餐廳。那家餐廳散香有方,據說雞的香味可以一路飄至海邊。許多次我去那裏時,生意奇好,隻好在路邊啃饅頭。
最近有人傳謠言說那雞裏放了激素,吃了會得一個什麼氏症,死得很難看。沒了能坐下來透過落地玻璃窗看風景的地方,隻好徑直去海邊。那一夜躺在海邊一個高地上,排除海嘯的可能性,那裏是絕對安全的。那個高地旁邊有更高的掩護,吹不到風,八九點鍾就躺在上麵,一動不動看星星。海濤聲音巨大,這時我才明白自然之聲和人造之聲的區別,比如海濤能催人入眠,“呼——嘩——”一陣一陣,隻恨自己知道的擬聲詞太少,恨不得要生造幾個來形容。和海濤的聲音差不多的還有呼嚕聲。呼嚕聲是極度惹人討厭的——至少惹我討厭。夜睡寢室,呼嚕聲不絕於耳,而且還一呼百應,使我精神幾近崩潰。睡在海邊,第一感覺就是好像回歸寢室,然後才漸漸品出味道。睜眼就是一片黑漆漆、壯麗的海——人生快事。
然而,到後來就吃不消了。平日我衣服穿得極少。嚴冬也頂多一件襯衫、一件防水外套,這是為以後去西藏做準備。可那夜到十二點後,腳趾冰冷,沒有一點知覺,被人割去幾個恐怕也不知道。雪上加霜的是,旁邊五米處一對情侶正在親熱,不顧我渾身寒冷,也不懂得有福同享,三個人一起抱著多暖和。強大的反差使我更冷,兜裏幾個孔方兄不夠住店,又沒有通宵的茶坊和咖啡屋可去,隻好退縮去壩後邊的國際輪滑中心。當我站起來時,那對情侶嚇了兩跳,原來沒發現我,難怪愛情是盲目的。對不住了。
在輪滑中心熬到天微亮,逃夜經驗豐富的我也直呼難受,舒服隻存在於回憶之中,因為回憶可以刪掉一些不必要或者必要但不要的東西。
現在人在鬆江,同學們經常會策劃著去看海爬山。自然景色是上海最缺的。如果說城市的建築是美麗的、值得欣賞的,我寧願成天對著一隻火柴盒看。鋼筋水泥是最沒人情味的。別說山海也沒人情味,會吞噬生命,走在高樓下難道就保證不會被從天而降的廣告牌子砸死?策劃著去看海的同學會問我哪裏的海比較耐看,我想,愛看的永遠耐看,不愛看的、隻為追追潮流跟人家吹牛的人,不必老遠跑到海邊,大可發揚小中見大的精神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