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靄沉沉,鉛雲低垂,越州薑府內一片壓抑的灰白。
這日是蘇卿霜的頭七。
喪禮置辦的熱鬧,來來往往的鄉親也多,嘻嘻哈哈的,竟沒半點淒色。除了靈堂內寡哭的妯娌姊妹,其餘的皆三三兩兩的聚在外頭,你一言我一句的嚼起了舌根。
“說起來啊,這蘇卿霜也真夠可憐見的,如花似玉的一個人兒,竟嫁給三房那個病癆子,算白白糟蹋了。你們沒見過,她年輕時那樣個標致模樣,家裏也是有些家底的,怎麼也不至於嫁給薑三老爺做續弦!也不知她爹娘怎的想不開,竟也狠心舍得!這薑家老三都五十多的人了,比她父親年紀還大些,又通身的病,成婚那天呀勉強被人扶起來拜了個堂,轉眼又去屋裏躺著了。我看,這新娘子他也是無福消受!”
旁邊一位油膩膩的嬸子接話道:“哎呦,你怎麼不知道?就是因為薑樊枝得了癆病,才要娶個新娘子來衝衝喜,想著進了新人,這病或許就好了,可誰想進門才一年,唉……,拋下這小娘子一個人守了半輩子活寡,當真可憐。”
“可不是嘛!”又一人附和:“其實我猜度著,這蘇卿霜應當還是處子身,薑樊枝那副樣子哪有力氣碰她?她年紀又小,傻乎乎的不知人事,薑樊霜死了以後,這薑家人就嚴防死守的看著她,生怕她做出些偷雞摸狗的事來。可這蘇卿霜也真是爭氣,不哭不鬧的過了二十年,給薑家換來一座牌坊,哎呦呦,這下可光榮了,薑家上下心裏可不都是美滋滋的,原本也不怎麼待見這個寡婦,死了之後給她風光大葬,麵皮子上的工夫倒是挺足。”
蘇卿霜麵無表情的從這些人身上穿過去,登時一陣陰風,吹得她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有一人心虛道:“快別說了,今天是頭七,萬一這蘇卿霜的生魂真的回來了怎麼辦?還是去磕個頭罷。”
餘者聽了也覺得頭皮發麻,遂呼朋喚友的一道趕去靈堂。
她們說的話蘇卿霜都聽見了,倒也不喜不怒,本來嘛,人死了,這後人要怎麼評說也不是她該在乎的。於是她慢悠悠的晃去靈堂,紮眼的白,幾個和尚敲著木魚念經,還有圍著她的棺材哭得淚人兒似的妯娌,她皺了皺眉,準備去看自己最後一眼。
她十五歲嫁給薑樊枝,今年三十七歲,從兩年前身子就一直不好。她一個寡婦,也不好意思央求薑家給自己看病,就總拖著,想著自己一向身子骨還算強健,總有熬過去的一天。沒想到熬著熬著,就再沒醒過來。
她能怪薑家麼?他們表麵上對自己還是很好的,譬如,家裏沒米了,他們就把去年的陳米撥一些給她,家裏沒錢了,就會有好心的嫂子幫她去把首飾當掉,每次從中撈一筆油水,她都清楚,不過也不願和她們計較這些,笑笑就過了。
所以,明明自己生病她們看在眼裏,但都是不痛不癢的慰問幾句,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都和和氣氣應付著。請一個大夫原本不花多少錢,但大夫是男人,她是寡婦,她們擔心她這許多年來苦心經營的美名被玷汙了,斷不肯為她請大夫。
蘇卿霜輕輕的走過那兩盞長明燈,燭火輕輕晃動,哭聲更響了。
不知為何,她聽到了一些不一樣的聲音。
“這小寡婦總算是死了,真是晦氣,和老三一樣晦氣。”說這話的是她的二嫂倪氏,也就是薑家二房薑樊樹的妻子,今年也就三十多歲,和蘇卿霜一樣也是續弦。這倪氏年輕時也是個美人,隻是年紀愈大愈顯得刻薄,臉上身上沒幾兩肉,看著很是單薄,一雙丹鳳眼顯得精明強悍,和她的性子一樣。
當真是奇了,明明倪氏一句話都不曾開口說,怎麼蘇卿霜卻聽得如此清楚?蘇卿霜一琢磨,豁然開朗,如今自己就是個鬼魂,總有些特別之處,比如,聽到人家心的心裏話。
“算起來,這蘇卿霜陪嫁過來也有三間鋪子,值不少銀子呢。嗬,她一個寡婦,這麼多年還不是我照顧的?她這點私產總不能全叫薑以玫給私吞了,他又不是蘇卿霜正經孩子,憑什麼要給他?改日想個辦法叫老爺出麵,把這鋪子給奪過來。”
打這算盤的是大房薑樊林的夫人葛氏,她生的胖敦敦的,看起來是一副和樂相,平日裏與蘇卿霜來往最多的就是她。她口中的薑以玫,是薑樊枝原配的孩子,年紀比蘇卿霜還大些,前年去了外地做官,今次特地為了喪禮回來的。
蘇卿霜心裏頭一冷,想自己陪嫁的那三間鋪子,他們不是早已接手過去了麼?如今她死了,這些人倒要爭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