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蜀是個好地方,山清水秀,河道通暢。秦玉鍾在這裏待了三年。
三年時光,他過得與世隔絕,身邊隻有兩個小書童。需要他處理的案子不多,時常乘上一葉小舟,慢慢的讓書童劃著漿,在湖上飄蕩。
安逸的日子磨平他暴戾的內心。登高跌重,他從一朝宰執被貶為眉山知縣,拜高踩低的人不少,他早看清了那些嘴臉。靜靜抹掉嘴角的傷痕,抹掉心底的恥辱,隻戀著一壺酒、一抔月光、一葉孤舟。
他沒有後悔過。
六月的時候,邊境突厥叛亂,斬殺了朝廷兩員大將,軍心惶惶。皇帝連發兩道聖旨,請他出山。
“大人,還不走嗎?”書童問。
“不走。”他一如既往的清閑,手執釣竿,坐在湖邊做個漁翁。
他早知道會有這一天,朝堂上那些蠢貨,當真以為他敗了嗎?他不會敗的,邊境戰亂之始,便是他複起之機。
邊境連連告急,第三道聖旨也下來了,由雍親王親自來宣。雍親王麵色陰鬱的將聖旨遞給他,道:“皇上已全了你的顏麵,你還要如何?”
他笑了,笑得漫不經心,慢慢將聖旨捧起,“不敢。”
趙雲福已經嫁了人,是忠勇公的嫡長子,門當戶對。他不知道趙雲福過的好不好,他也不在意。
雍親王曾想用趙雲福來拉攏他。他在獄中的時候,雍親王多次向他暗示,隻要他娶了趙雲福,此事就會一筆勾銷。
可是他拒絕了。
他不喜歡趙雲福,也討厭受製於人。而且在權利之巔待久了,偶爾也會懷念平淡的日子。
廟堂之外,山野之中,也別有一番滋味。
他收拾行李準備啟程。行裝不多,由軍隊護送著直接去了邊境。他略施小計,便將頹勢扭轉,一舉擊潰了突厥。並且深入突厥腹地,擒了突厥的王。
前後不過兩月,朝野震驚。秦玉鍾的威名,再次在朝野中傳播。他班師回朝,接受萬民叩拜,他們仰視他的神情,仿佛他是天神。
天神?他嘲諷的勾起了嘴角,目光冷冷望著遠處的宮殿。
瓊樓玉宇,他終究還是回到這裏來了。
皇帝以至高之禮接待了他,當朝頒布聖旨,恢複他樞密使兼兵部尚書之職,加封永德侯。
永德、永德,那是皇帝對他的期許。
秦玉鍾卷土重來,再次成為全天下最有權勢的臣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高處不勝寒,冷意直泛到骨子裏。他似乎比舊年更加怕冷,才入秋,便加上了護膝和薄棉衣。他的咳疾似乎也有複蘇之勢,一旦發病,咳的他胸腔都要碎了。
他在朝會上看見了人海中穿著綠衣的薑以玫。文官六品以下才著綠衣。他打聽了一下,原來這孩子中了進士,娶了護國公的孫女、溫僉事的長女,如今正在翰林院熬資曆。
那段被他刻意壓製的記憶洶湧泛上來,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他召薑以玫見麵,兩人聊了些朝堂上的事。秦玉鍾端起茶來潤了潤喉,似不經意問:“她還好嗎?”
薑以玫一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尷尬道:“我已許久沒見過她了……三年前,她嫁給宋文筠……”
他沒敢再說下去,因為秦玉鍾手中的茶碗摔碎在了地上,一聲破碎,響的空曠。
宋祁緩緩皺起了眉頭,語氣平淡:“這樣啊……好……”其實他早聽見了風聲,隻是不願相信罷了。
詭異沉默了一陣,薑以玫道:“我確實很久未見過宋夫人。不過,宋文筠待她很好,和她辟府在外獨住。三年了,一個姨娘也沒娶。”
秦玉鍾緩緩拉出一點笑意,那眼神,幾乎是溫柔的,隻是悲涼的很。他有些驚訝會從秦玉鍾眼中看到這樣的情緒,再想細看時,秦玉鍾已經起身,慢慢向屋裏走去。
“你回去吧。我明天把你調出翰林院,去戶部任職。”
薑以玫張了張口,卻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最後隻剩一句“多謝。”
舉世皆濁,他不可能獨清。秦玉鍾權傾朝野,又對蘇卿霜有情,必然會提攜他。有了權貴的賞識,便意味著他將平步青雲,仕途坦蕩。
他沒有理由拒絕。
秦玉鍾沒有再問過蘇卿霜的事,心裏的某處,光是想想都疼的難以忍受,卻把薑以玫看做自己的弟子,認真教他兵法和權術。薑以玫是聰明人,學得很快。不過有些事情是要靠天賦的,他沒有秦玉鍾那樣的天資,注定了不能成為秦玉鍾那樣神明般的人物。不過比起朝堂上那些草包,他還是出眾的多。
冬日的一天,秦玉鍾曠了朝會,彼時薑以玫已官至兵部侍郎。下了朝,薑以玫急急去看自己的老師。卻看見秦玉鍾安安靜靜坐在簷廊下,腿上蓋著薄毯,神情溫和。
秦玉鍾轉過頭來,對他說:“我時間不多了,想回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