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薄言顧不上回答同伴的感慨,隻在池清霽險些錯過前奏,別開眼轉過身去開始演唱的時候,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為什麼沒有第一眼就認出她。
她瘦了太多了。
穿著不那麼顯身材的衣服都能看出很明顯的清瘦,已經有收腰的T恤套在身上,依舊顯得空蕩,顯得格外羸弱嬌小。
雖然池清霽身材本來就屬於骨架小能藏肉,看著瘦但摸起來到處都是軟的,但比原來更加削直利落的身體線條不會騙人。
稱不上瘦得病態,隻是光憑身形體態,也確實和記憶中的池清霽幾乎沒了關係。
“哎她剛是不是忘詞兒了?”
很快,端著酒回來的胡知發現自己帶回來給宋薄言的杯子他碰都沒碰過一下,自己的那杯倒是快見底了,“不會看過來的那一下,就被你帥到了吧?”
宋薄言依舊緘口不言,就好像沒聽見胡知的話一樣看著燈光聚集的舞台。
胡知跟他同窗共事這些年,還沒見過他這樣直白地盯著某個人看過。
宋薄言大多時候都是淡淡的,話少,給人感覺不算太疏遠,又永遠無法靠近。
所以最早到巴爾的摩那幾個月,胡知特別不習慣,感覺這人很裝,好像說話超過五個字就會被罰款似的,一看就是那種自封型霸道總裁。
後來他發現,宋薄言隻是懶。
懶得說話,懶得交際,懶得開始新關係,一切隨緣,點到為止。
他懶到就連走在路上看見個搞街頭藝術的都不會多看一眼,說話的時候能保持對視已經是他能提供的最大禮貌。
所以事到如今胡知也算是看出來了,有故事。
但具體什麼故事,不知道,不好問。
“我再去點杯酒,你要不喜歡這杯,我給你換個?”
“不用,你去。”
聽見問句,宋薄言才回頭簡短地給予了答複,而後又重新將目光落回舞台。
胡知起身再一次走到吧台,就看舞台上的演出已經宣告結束,那個有音樂夢想的女主唱朝台下道了個謝,就背著吉他轉身快步進了後台。
他隨口選了個橘子口味讓酒保自由發揮,再回頭,剛才還坐著一個大活人的卡座也跟著空空如也。
“人呢?”
胡知立刻顧不上酒,趕緊先追過去。
酒吧人多,他又有點微胖,艱難地一邊跟人借過一邊走,沒兩步就看不見宋薄言的影子了。
胡知艱難地在黑燈瞎火中憑著記憶摸索過去,剛拐過拐角,就看後台剛才舞台上的樂隊正一邊聊天一邊往酒吧後門外走。
“雞仔呢?今天跑這麼快?”
“不知道啊,在廁所吧。”
“不可能,她吉他都背走了……”
後台走廊燈很簡陋,就在頂上嵌了個燈泡,發出昏黃的光,有幾個人站在燈下聊天,是剛才台上其餘的樂隊成員。
黃光鋪在後台的牆壁地板上,到宋薄言腳邊的時候,隻剩下淺淺薄薄的一層。
胡知從宋薄言身後追上來的時候,就看那穿著黑色背心的貝斯手,一手扶著肩上的背帶,側頭看了過來。
很凶的長相,眉眼間有一股帶有戾氣的淩厲感。
“哎哎哎,宋薄言……”
胡知一看那男的眼神就知道肯定不是個善茬,想說人都走了,拉倒吧。就看宋薄言先轉過身來,聲音低得快要被酒吧嘈雜的人聲吞噬。
“回去吧。”
那頭,池清霽和墩子買夜宵歸來。
墩子是樂隊裏的鍵盤手,人如其名,一米八的大個兒,二百六十斤的體重,池清霽一份能剩點兒的炒麵,他一個人炫完四份之後擼二十串羊肉,最後還能把池清霽剩的那點給掃完。
倆人兩手都是滿滿當當的泡沫打包盒,輕車熟路地從沒有路燈的小道拐回他們的小出租屋。
麓城是個寸土寸金的城市,這塊雖是麓城的老城區,附近都是矮矮的老房子,也不在學區,房租相對便宜。
但即便如此,窘迫的小樂隊仍然租不起多大的地兒,三個男的擠在一個一居室裏,又在旁邊給池清霽搞了個小儲物間專門用來睡覺,就這麼湊合住著。
池清霽那小儲物間除了一張床和暖氣片之外幾乎什麼也沒有,不過除了洗澡得去他們的一居室裏洗之外,大家開門就能聚一起吃飯扯閑篇,倒也沒什麼不方便的。
“嘿嘿,飯來了兄弟們!”
墩子路上就聞那燒烤香,饞得沒邊,眼看馬上能吃,嘴角都已經快咧到了耳朵根。
池清霽後墩子一步進門,就看小黑迅速響應夜宵號召,從房間裏三兩步走出來,把泡沫飯盒一個個掀開蓋,整整齊齊地擺在茶幾上。
“闞哥,趕緊出來吃啊再不出來墩子要吃完了。”
“說什麼呢!我還沒吃好不好!”
小黑看著黑瘦,其實吃得也不比墩子少多少。
倆人台上默契十足,實際一到飯桌上就開始明爭暗鬥,昨天還因為一根羊肉串吵了一架,直到今晚上台前才和好。
每次這倆人一吵架,池清霽就忍不住笑。
她咧著嘴走到房間門口,完全出於禮貌性質敲了敲大敞著的門:“闞北,你再不出來,他們倆要打起來了。”
“聽到了,馬上。”
闞北正在擼鐵,10KG的啞鈴握在掌心,上上下下的同時肌肉線條淩厲起伏。
他就那麼隨意地坐在床後的暗處,背靠著支起的床柱。剛在台上那條黑色背心此刻已經濕了個半透,包裹著精壯的肢體如同鋪在赤裸身體上的大塊陰影,幹脆利落地與頭頂電線吊著的燈管散發出的白光割席。
池清霽哦了一聲,扭頭就聽墩子叫她:“你別管他了,他鍛煉完自己會出來的,你先來吃唄。”
黑子也附和:“是啊,要不然待會兒涼了得。”
“哎呀,我發現忘了買飲料了。”池清霽卻隻是掃了一眼那一桌豐盛,徑直走向一居室的門口,換上外出的拖鞋輕巧跨出門外,“我去買一下,你們先吃。”
她從居民樓裏出來,到了附近的便利店,逛了一圈,拎上了兩罐啤酒。
九月初,麓城天已經有點冷了,便利店的冰啤酒賣得沒有前陣好,一排一排凍了好久,冰得透心涼,往手心裏一握,手臂上就浮起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
池清霽結了賬,就一手一個易拉罐拿著往外走。
剛走出便利店,就看方才還在揮汗如雨的人已經穿好衣服,迎麵朝她而來:“這麼巧,分我一瓶唄,忘帶錢了。”
倆人一人一罐啤酒,輕車熟路地上了附近另外一棟居民樓的樓頂。
以前這附近都是老樓,最高也就六七層,就這一棟有八層,算是矮子裏拔出來的將軍。池清霽夏天最喜歡上這兒來吹風,久而久之把樂隊那幾個人都帶過來了。
池清霽推開老舊的鐵門,闞北跟在她背後點了支煙吸了一口,趿拉著拖鞋跨上天台的瞬間,嘴角沒來得及散開的煙氣就被風帶走了。
大概是看得出其中一位興致不高,倆人很默契地沒有找地方坐,就背靠在八樓天台的護欄上,齊齊拉開啤酒罐的拉環。
池清霽喝了兩口就被氣泡激得不得不緩緩,一邊闞北見了立刻嘲笑她說:“真菜。”
“吃人嘴軟,你怎麼這麼不懂事。”池清霽毫不客氣地還擊,聲音鏗鏘有力:“要麼啤酒還我。”
“行,下回吧,先賒著。”闞北懶洋洋地一隻手銜著煙,另一隻手捏著啤酒罐,仰頭便是好幾大口,然後故意似的用罐身敲了敲身後護欄,用空蕩蕩的聲音打起了節奏。
池清霽腦袋直接別一邊懶得理他,過了一會兒才聽旁邊人問:“今天怎麼跑那麼快,後麵有鬼在追?”
往常池清霽都走得很慢,因為和墩子小黑這倆玩大家夥的不一樣,池清霽的樂器每天都得帶著走。
那把吉他雖然便宜,但她還挺看重,每回都認認真真收好,生怕磕著碰著哪裏,連擦帶放的每次都是最慢的那個。
但今天闞北帶著墩子和小黑進到後台的時候,池清霽已經連人帶吉他沒影兒了。
後來回來路上,墩子和小黑提起她今天張嘴忘詞的事兒,說她池清霽也有今天。
他笑了兩聲,說:“因為台下有帥哥吧。”
闞北當時也循著池清霽的目光看了一眼。
白襯衣,黑西褲,袖子被整齊地卷到小臂中間,身材修長而清瘦,透著一股與酒吧格格不入,矜高又肅穆的書卷氣。
“還能為什麼,肚子餓了唄。”
池清霽又抬手啜了一口啤酒,轉移話題說:“哎闞北你有沒有感覺今天這風還挺涼的,難怪沒人買冰啤酒了都。”
“你才不是餓。”闞北不上她當,三兩口把啤酒喝完,易拉罐捏手裏揉成一團,“你認識今天台下那個穿白襯衣的?”
“啊。”池清霽知道被闞北察覺,也沒瞞:“我們都好多年沒見了,我也沒想到會突然碰到他,所以愣了一下。”
“老同學?”闞北問。
“算是吧……”
第一次見宋薄言,是在初三升高一的暑假。
這個暑假其實比較尷尬,因為雖然沒有作業,但對於上進拚搏的人而言,應該過得應該不比高中輕鬆多少,但像是池清霽這種沒有追求的人,就天天賦閑在家,用吉他吵人。
“清清啊,你今天去院子裏練琴行不行?”
池家的午餐桌上,和樂的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池清霽正想著明天得回課了今天多練會兒,就聽爸爸突然開口。
“為什麼?”池清霽愣了一下,立刻瞪圓了眼睛:“爸你是不是嫌我吵了!”
“那怎麼可能,我們清清彈吉他這麼好聽!”池爸趕緊解釋:“上次不是跟你說了,爸爸有個當年一起讀博的同學,說要介紹一個學生給我,今天就是他過來的日子,那人家上著課,你在這叮叮當當的,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