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天已經過了黎明前的至暗時刻,隱隱約約的泛起了一點蒙蒙的光。
池清霽深感缺乏鍛煉所帶來的危害,累得像一條大熱天太陽底下的狗,根本停都停不下來,心下思忖要不然回去跟著闞北一起擼鐵吧,看他經常一練就小兩個小時,也沒見跟她現在一樣喘得厲害。
“還能起來嗎?”
宋薄言低頭幫她擦了一把額角的汗,便撐著床坐起來,扯過旁邊掛著的毛巾先簡單地擦了一把自己的臉。
他從小就不怎麼喜歡外出,皮膚被悶得很白,此刻赤裸著上身站在白熾燈光下,身上的血管隱隱可見,身上的肌理線條漂亮到如同被人為雕琢,那點汗氣就跟一層霧氣似的貼在皮膚上。
高級軟臥的優勢到現在終於顯露出來——雖然地方小還上下鋪,但就在這麼小小的一塊地方裏,硬是給擠出一塊地方設了一間獨立衛浴。
兩個人輪流洗過澡,換上了幹爽的新衣服,池清霽出來就看宋薄言已經把下鋪整理過了,聽見聲音回頭看向她:“你上去睡吧。”
池清霽沒跟他客氣,點點頭就爬上了上鋪,脫了外套躺下,本以為剛睡醒沒多久應該沒那麼快睡著,實際上卻是腦袋一沾枕頭,睡意就接踵而至了。
這次池清霽一夜無夢,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了一眼時間,就看見宋薄言從外麵推門進來,手上還拿著手機,看樣子是剛出去打了個電話。
池清霽坐起身,兩人在空中對上視線,宋薄言開口:“餓嗎,我去買午飯。”
她還以為宋薄言今天還會掏出點什麼,特地往床下看了一眼,發現他好像確實沒什麼東西了,才點點頭:“我也去吧。”
動車上的盒飯確實乏善可陳,吃過午飯,時間剛過十一點,距離他們下車還剩十二小時。
池清霽前一天睡了很久,現在精神還挺好,正興致勃勃地點開顫音看小姐姐跳舞,手指往上一劃,冷不丁看見個熟悉的人。
她通過熟悉的講台陳設判斷出視頻應該是在麓大的階梯式大教室裏偷偷拍的,畫麵很抖,視頻裏宋薄言穿著個白色的毛呢風衣,站在講台上,幹淨低沉的聲線透過教室四角的音響傳出。
“還有一種是黃單胞菌自然分泌的蛋白TALEs……”
他應該是在回答學生的問題,手扯著固定在講桌上的麥克風,礙於身高還得微微俯身,麵無表情的樣子肅穆而清冷。
那視頻作者估計是想告訴觀眾自己不是一個人,還順帶著拍了一圈教室裏的人山人海。
池清霽往下瞄了一眼,就看這視頻介紹寫著:生科的海歸博士,帥破天際了,我從來沒這麼痛恨當年選錯專業過!
再看回去,視頻裏已經有個女生舉起了手:“老師,我有問題!”
台下宋薄言頷首示意她起立提問。
全場都在靜默等候,那女生脆生生的聲音響徹教室:“老師,你還是單身嗎,如果不是的話,是男朋友還是女朋友啊?”
這問題要是隻留前半句,周圍估計噓聲居多,但加上後半句,味道一下就不一樣了。
周圍那些應該是她同係的同學,女生話音未落便好像生怕宋薄言不回答似的開始起哄,周圍的學生們也被帶動情緒,哄笑起來。
台上的宋薄言不急去維護秩序,隻一臉淡漠地看著台下,直到那些人自覺沒意思安靜下來,才平靜作答:“女朋友,下一個。”
視頻在學生們一波又起的聲音中戛然而止,池清霽抬頭,就看宋薄言也在看著她的手機屏幕,見上麵已經無縫跳轉到下一個視頻,才解釋說:“麓大和研究所合作的專題講座,沒限製學生專業,看熱鬧的很多。”
畢竟生科研究所成果頗豐,麓城大學那邊當然希望把自家所長發揚光大,提升學生的歸屬感榮譽感,基本年年都要辦上一場主題講座。
這屬於是所裏的前輩都不願做的苦活,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去年才剛進所裏的宋薄言他們頭上。
一開始本來是說胡知去講,宋薄言做副手,後來因為來聽的學生越來越多,胡知又老被學生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帶跑,每天結束都累得像狗,最後幾場就換鐵麵無私宋薄言來講了。
別說,效果還真挺好,宋薄言從來不跟胡知似的怕後排聽不清楚就扯著嗓子喊,他就這個音量,聽得清聽不清全憑緣分;麵對學生提問也秉持著隨緣原則,有關的問題多說幾句,遇到無關的問題就三五個字結束戰鬥。
胡知一開始還怕這樣會不會有點敷衍過頭,不太好,後來林韻不知道從哪兒知道這件事,哈哈大笑地誇宋薄言幹得好,給他腸子都悔青了。
“哦,這樣啊。”
池清霽沒什麼興趣地點了點頭,卻忽然生出好奇,劃回去看了一眼視頻的點讚量。
十二萬。
行吧。
她反手把顫音刪了。
動車到達麓城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十點多了。
和已經春暖花開的南方城市慶城不一樣,北方城市麓城入了夜,到處都是料峭春寒。
池清霽行李箱小,一件羽絨服就占了一半,在慶城嫌占地方,到了麓城裹上身,手往口袋裏一揣,幸福指數直接翻了個倍。
而宋薄言顯然還沒有掌握和北方城市的相處之道,隻帶了一件風衣,雖然穿在身上,確實比鼓鼓囊囊的池清霽看著不知道修長利落到哪裏去了。
麓城是這一趟列車的終點,所有乘客都拎著行李箱魚貫而出,宋薄言拖著東西走在池清霽身後,接了個電話的功夫,她就不見了。
再見到她的時候,已經是在出站口,周圍那些人宋薄言認識,有她酒吧的老板娘,還有她樂隊的那幾個人,三四個人聚著熱熱鬧鬧,隔得老遠都能聽見池清霽的笑聲。
她笑得真的很開心,眼睛彎成了一道縫,臉上兩點小小的酒窩無比清晰,手撐著行李箱的拉杆,前仰後合,和宋薄言記憶中的樣子分毫不差。
宋薄言的腳步不自覺頓住,身後往外如潮般湧出的密集人流被他分開,再聚攏。
他看見池清霽身旁的高挑男人笑著點了支煙,目光中的閑適愜意在對上他的雙眸的一瞬,凝固,成冰。
“回去吧,風冷,別吹病了再。”
闞北這一次沒有和宋薄言對視太久,很快收回目光,伸手接過池清霽手上的行李箱,輕而易舉地放進車後備箱裏,吐出一口煙氣:“零食也放這吧,這麼大一包。”
“是吧,大吧。”池清霽得意地咧嘴笑:“要是小黑沒睡著,我估計他已經跟墩子打起來了。”
一旁墩子哼了一聲:“我跟他打,那叫贏不光彩!”
“呃……你是說勝之不武?”劉姐思忖了兩秒才恍然大悟:“得虧最近佳佳在突擊成語詞彙量,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一群人熱熱鬧鬧地上了車,池清霽剛坐穩,口袋裏的手機就震動起來。
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接起來的時候聲音中的熱氣已經消散小半:“喂,宋薄言?”
“五月下旬,海城有一個研討會,趙青石會過去。”
聽筒那頭,宋薄言周圍的聲音略有嘈雜,聽起來應該是還在出站口附近,人潮密集的地方。
“我約了他當天私下會麵,剛那邊來電話說,他同意了。”
“真的嗎?”
她雖然知道這件事給宋薄言來辦,應該會很輕易,卻沒想到會輕易到這個地步。
從遙不可及到觸手可及,也隻不過是從慶城到麓城的這段距離罷了。
宋薄言在那頭輕輕嗯了一聲:
“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自那天看過宋薄言隻是在教室裏隨手拍的一段就拿了十幾萬個點讚,池清霽就沒再把自己拿了七八萬個點讚的事情當回事。
但短視頻帶來的流量,也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她的生活。
最直觀的就是酒吧的客人確實多了,阿方作為酒吧交際花,問了一圈就拍著胸脯說這些人都是來聽池清霽唱歌的。
以前還能空出幾個的卡座如今可以稱得上座無虛席,點歌的人也是絡繹不絕,稍微讓池清霽有點苦惱的,也隻有這群人的目的實在是太過明確了。
“怎麼又是周傑倫——”
台上,池清霽故作抓狂地調節場內氣氛:“拜托,實在不行,我給你們充一個月QQ綠鑽你們去聽好嗎,別來酒吧浪費錢了!”
台下頓時哄笑成一片,池清霽立刻順勢互動:“快給我來個別的,就現在,不收費,白嫖的機會來了朋友們!”
“小小!”
台下果然立刻有人響應,並迅速補充:“容祖兒的那個!”
“好嘞——”池清霽興高采烈地應完,才發現不對頭:“哎不對啊!那不還是周傑倫和方文山嗎!?”
唱流行的人,誰能逃得過這兩個男人呢。
整個酒吧在池清霽的吐槽中一片歡聲笑語,宋薄言一個人坐在角落的卡座,手邊放著一杯幾乎沒怎麼動的長島冰茶,看著台上的池清霽拗不過民意,隻得開始演唱那首小小。
這首歌不適合伴奏,樂隊三個人自覺地下台喝水稍作休息,舞台上隻剩下池清霽一個人。
她還是那身最普通的白T牛仔褲,長發披肩垂在臉頰兩側,懷裏抱著便宜的電箱吉他,坐在高腳凳上,一條腿折著踩在踩腳上,另一條腿直支在地麵,手指撥動琴弦的瞬間,臉上的調笑表情便消失殆盡。
“我的心裏從此住了一個人……”
池清霽的聲音很空靈,高音卻自帶一點厚度,聽起來沒有那種艱澀感,就像是白鴿劃過天際的那一道弧線,可望而不可即。
酒吧裏已經有不少人舉起手機在錄視頻,一時之間整個酒吧鴉雀無聲。
這些人說是來聽歌,其實更多是湊熱鬧,還有一小部分人自己也是自媒體,就專門做探店尋訪類的節目,拿池清霽當個素材。
宋薄言第一次聽阿方這麼說的時候,是本能地皺了一下眉頭的,但阿方緊接著又說:“哎呀池她好像還蠻高興的,說是可以給老板娘增加營業額,她的提成當然也不會少啦,這些自媒體嘛,也是幫她,幫我們酒吧做宣傳啊。”
一晚演出結束,池清霽熟練地跟顧客道別,然後活動著酸脹的肩頸往後台走,餘光就看見宋薄言從角落的卡座站起身來。
他每次就喜歡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有時候還沒開始唱的時候就來了,有的時候快唱完才來,總之無論早來晚來,時間長短,都一定會點杯長島冰茶坐上一會,久而久之劉姐在她過來上班的日子,就直接把那個卡座留給宋薄言了。
“黑仔——!”
池清霽叫一聲,小黑就自覺地過來幫她把吉他扛上肩膀,嘴裏嘟嘟囔囔:“你快點啊,今天劉姐請吃燒烤,墩子剛電子琴的插座都沒拔就跑了。”
池清霽嗯嗯兩聲算答應,目送小黑離開後看向宋薄言。
“我今天收到了研討會的票。”宋薄言走到她麵前,從外套內兜拿出今天剛收到的硬質紙票遞給她。
池清霽看了一眼,時間就在兩周後的一個上午。
她拿著那張票,原本幹燥的掌心忽然平生出幾分濕熱感,忍不住再一次向宋薄言確認:“真的可以單獨見到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