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池清霽無法想象當時老池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他明明是出於好意,想要保護自己的學生,哪怕明知她的感情的出發點不對,也希望能夠保全她的聲譽,甚至不惜對妻女隱瞞下這件事情。
隻是誰能想到,他保護的是一條自私自利的毒蛇。
一條隻想著自己能夠明哲保身,寧可讓完全無辜的教授承擔下所有罪責的毒蛇!
池清霽的下唇已經被她咬破了,溫熱的血迅速地浸透她的牙縫,她深吸一口氣,比起憤怒,更多的是為老池當年而感到不值。
“李嘉,你真是個混蛋。”
麵對池清霽的指責,林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誠然,這麼多年她也在後悔,如果能回去一次,她能提前知道自己的沉默會讓事態最終走向那樣的極端,她一定不會再那麼選擇。
但如果時間倒轉,再回到池玉成進入階梯教室,喝止行為過激的學生並擋在她身前的那一刻,林韻篤信自己還是會愛上他的。
這種愛意讓當時的她意識到,之前和前男友所謂的戀愛有多麼膚淺和可笑。
她回去就把池教授的所有課都畫上了紅圈,每節課一定到場,不管池老師的課有多早,她一定更早起來化妝,收拾自己,然後搶第一排的位置,爭取讓他走進教室的第一眼就看見她。
但在同齡男生中無往不利的臉,在比自己大了二十幾歲的教授麵前卻完全不起作用,他看著她臉上一天比一天更精致的妝容,終於有一天在上課前,喊她下課後留一下。
那一天是三節小課連成的一節大課,林韻整整三節課的時間裏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心跳快得就像是瘋狂的走獸。
後來下課,池玉成還特地去外麵的自動販賣機買了瓶茶飲料,在四下無人的階梯式教室裏和她並肩而坐,隻是說覺得她很有天賦,也很聰明,然後跟她分析了一番生物科學嚴峻的就業形勢,勸她如果有追求的話,大學還是應該好好學習,不要太過注重外表上的東西。
他真的很溫柔。
溫柔到說一些所有老師都會老生常談的話,還好像怕傷害到她一樣,故意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安慰似的給她買了一瓶飲料。
那天池玉成走後,林韻一個人去走廊深處的廁所洗手台站了很久,看著鏡子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自己,越看越覺得單薄得醜陋。
後來林韻就開始隻化淡妝,簡單地把臉上的小瑕疵遮一下,讓自己的氣色看起來好一些就點到為止。
她開始想要上進,想要往更高處爬,尤其在得知池教授同時也是研究生導師的時候,目標就更是清晰明確。
暗戀的時候,哪怕就隻是一個人的獨角戲,也每天都是粉色泡泡。
一個毫無特別之處的對視,一次普通的提問,在旁人看來再正常不過的師生互動,都被賦予了一種獨特的隱秘感。
她完全沉浸在這種感覺裏,並為此深深著迷,有的時候甚至會出現一種錯覺,好像池教授是知道她的想法,並且默許了她一切潛在的行為。
這種幻覺一樣的愛情直到池玉成在後來某一天裏把池清霽接到學校玩兒,林韻才總算知道,池教授早就已經結婚成家,夫妻相當恩愛,並且有了一個已經快要中考的女兒。
“爸你知道一天假期對初三的學生來說有多寶貴嗎,為什麼還非要帶我來你學校啊,好無聊啊——”
“怎麼,你這小屁孩,你以為我很樂意帶你來啊,到時候我上課的時候你可別跟來教室,學生那心思都到你身上去了。”
“哼我才不去呢,臭爸爸真討厭,帶我來了又不管我!”
“哎你可別胡說八道,到時候你媽聽見了又得罵我了……”
那也是林韻第一次見到池教授和在學校裏不一樣的樣子。
她遠遠地看著父女倆的互動,聽著被風捎過來的聲音,整個人就像是被池教授看著女兒時眼底的溫柔刺破的氣球,陡然地幹癟了下去。
林韻在寢室消沉了幾天,一整周什麼課都沒有去上,導員給她打電話,她也隻說身體不舒服,病了。
她知道自己什麼病也沒有,隻是單純的想到池教授已經有老婆有孩子,而且溫柔又珍惜的模樣和她平時見到的樣子完全不同,就覺得提不起勁來。
可惜生病的借口用不了太久,第二周林韻就在導員查課的脅迫下,離開了寢室。
時隔一周沒見池教授,林韻沒化妝,蓬頭垢麵不好意思往第一排坐,就直接坐到了後排,想著把出勤混過去就行了。
但就在她隨意地抬頭看向講台的時候,卻意外對上了老師關切的目光。
其實她知道,她真的知道,池玉成就是人太好,隻要是他的學生他都很關心,哪怕選修課上麵對其他係學生的蠢問題,他也會竭盡全力地去跟他們講到每個人都清楚為止。
可就在與台上的老師對視的那一瞬間,情感還是占據了上風,將理智逼得往後退了一大步。
喜歡又怎麼了呢,她不會去告白,又不會破壞池老師的家庭,隻偷偷喜歡,應該沒問題吧。
很奇妙的是,就在她下定決心繼續偷偷喜歡池老師之後,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就這樣平息下來。
這讓她意識到,可能比起愛而不得,放棄對自己來說才是更痛苦的選項。
之後幾年,林韻也確實沒有暴露出一點對池教授的非分之想,她目的明確,專心學習,勵誌考上研究生之後能做他的左膀右臂。
在有了明確的目標之後,林韻每天的生活開始變得積極而忙碌,就連前男友偶爾的糾纏也不再值得掛齒,一分鍾都恨不得分成兩個三十秒來用。
在這樣高強度的忙碌下,她很順利地考上了本校本專業的研,成了池教授的得意門生後,兩個人的關係也比本科時要親近了一些。
池玉成經常請手底下的研究生吃飯,然後聊聊最近的生活,在林韻剛考上研究生的那段時間裏,就經常聽他提到一個叫宋薄言的男生。
池玉成說話一般都比較委婉柔和,很少措辭直白誇張,那次卻直接跟他們說:“那小孩真是個天才,要是以後能留在國內發展,絕對能成為未來生科的中流砥柱。”
看得出他確實極喜歡那個學生,陸陸續續提起很多次,還曾酸溜溜地說自己的女兒喜歡他喜歡的不得了,上次居然同時看見他和宋薄言,理都沒理他直接跑向小男朋友,真是女大不中留。
林韻就在池教授高頻率的提及下,無意識地記住了這個特別的名字,後來得知研究所今年錄用的新人裏就有這麼一號人的時候,隻能在心裏感歎世界真小,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考上研究生之後,林韻隔三差五地便被池教授叫去實驗室幫忙,雖然大多時候做的事情也就是整理資料,等電腦跑數據後記錄結果之類的小事,但比起在本科的時候一周三兩節課的時間,確實已經可以稱得上低頭不見抬頭見。
林韻就這樣度過了痛並快樂著的研一,到研二的時候,卻遇到了另一件事。
直到現在還偶爾過來糾纏的前男友的父母找到了她,說能夠提供一筆錢和一個留學機會給她,讓她離開國內,不要再老是在他們兒子眼前晃來晃去,分散他的注意力。
很可笑的說辭,但對於林韻來說,卻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林韻當天先打了個電話回家,不出意外遭到強烈反對,她掛了電話就忍不住眼淚,回過神來的時候,撥給池教授的電話已經被接起來了。
果不其然,池教授在電話那頭先是簡單地安撫了一下她的情緒,然後很清楚地幫她分析出留學的利與弊。
那一通電話打了近兩個小時,掛斷前林韻才知道池教授剛才連晚飯都沒吃完,就放下筷子先幫她解決了手頭上的問題。
一瞬間的感動不必多言,但在感動之餘,她的腦海中忽然湧現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既然要去留學了,以後可能不會再見,那她是不是在走之前,可以遵從自己的內心活一回?
同意留學之後,前男友過來騷擾的次數明顯增加了,一來就不停地問她為什麼要聽他父母的話,難道就這麼希望離開他。
以前林韻還會煩,現在已經完全把他當空氣,隨便他愛幹嘛幹嘛,要拍照就拍吧,反正過一陣她就走了。
現在林韻回想起來,也還是忘不掉那天。
她鄭重其事地給心上人發了一條短信,請他來學校附近的咖啡廳見麵,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說。
池玉成來得很準時,大概是以為她還有什麼留學上的困惑,還給她帶來了很多自己整理的資料,裏麵都是國外生物科學專業比較好的學校。
其實手頭上研究生轉去別的老師那,或者突然留學,對於導師來說隻有百害而無一利。但他還是一片赤誠,希望學生去到國外也能有好的發展,後來聽見她突如其來的示愛,雖然意外,卻也還是勸她以後眼界打開一定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
臨走前,林韻紅著眼眶請求池教授給她一個擁抱,說自己暗戀了他五年,希望能以一個體麵的方式結束。
當時池玉成猶豫了一下,大概還是於心不忍,就在咖啡廳裏和她簡單地抱了一下,然後彼此相互祝福對方未來一切順遂,林韻也以為這不過就是給自己長達五年的暗戀畫上了一個有點儀式感的句號。
她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那樣的。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收到了一條來自前男友的短信,大意就是已經知道她喜歡池教授,送他們倆一份大禮。
林韻很快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她被導員叫過去詢問情況,說這件事影響很惡劣,希望她能實話實說。
“其實……”
她在被問到的時候本能地想要據實相告,但腦海中卻忽然閃過一個連自己都覺得可怕的念頭,打斷了她的話。
如果她直接說出是前男友做的,那她還能順利出去留學嗎。
可如果她不說,池教授會不會被誤會。
如果池教授被誤會了,他的妻子,會介意嗎?
他的家庭,還會和睦嗎?
他會不會離婚?
這會不會,又是老天賜給她的另一個機會?
當時林韻坐在導員辦公室的椅子上,感覺自己好像就在頃刻之間變成了另一個人。
那種感覺哪怕現在回想起來,都讓她感到不可思議,讓她恍如隔世,卻又無比清晰。
不論在之後的時光中是否有過後悔,但在那當下,她竟然在惡毒地希望自己最喜歡的男人家庭破碎,妻離子散。
“我也很後悔,真的,你相信我……”
眼看一切都再也無法隱瞞,林韻真切的眼淚終於大顆大顆地滾落出來,“我不知道會那樣的,如果我知道的話我怎麼會害他呢……”
這些年,林韻始終不敢讓自己閑下來,她拚了命的工作,加班,逃避正常的社交和男女關係,隻因為她一閉上眼,那天池教授失望又難以置信的表情就會浮現腦海。
那就是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麵。
看著池清霽與心上人幾分相似的五官,就光是過往的回憶就幾乎將林韻壓到快要崩潰:“我這些年沒有一天不在後悔,我沒有一天不在懺悔,要不然你幹脆把我殺了吧,讓我用我的命去償還池教授的命——”
“償還?你開什麼玩笑。”池清霽終於忍著眼淚強行打斷了林韻的自我感動:“你的命哪裏比得上我爸的命,還償還,你配嗎,李嘉。”
她深吸一口氣,將裝有老池照片的相框緊緊抓在手心:“你可千萬別死,好好活著,活久一點……”
“我怕你下去髒了我爸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