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別說這些了……”陸鴻禎看她表情又不對頭了,趕緊轉移話題:“你這次回來,要時間不急,就多住幾天吧,我看你最近工作也挺順利的,是不是,大網紅?”
“什麼大網紅啊……我們是樂隊,我隻是其中的四分之一而已。”池清霽趕緊吸了口氣,把即將鋪天蓋地的情緒給壓了回去,“我這次確實是準備多住幾天,因為我想著,看看能不能把我家那套房子買回來。”
她說的房子,當然是池家以前的舊宅。
當時賣的時候就想著以後有錢了一定要買回來,現在賺了錢,池清霽又沒什麼物欲,滿腦子當然隻剩下這個想法。
她已經想好了,這幾年房價飛漲,如果買不起的話,她先付一筆定金,看看能不能走法律程序先定下來再說。
陸鴻禎明白池清霽的意思,也支持她的想法,點點頭說:“我前幾年路過的時候去看了一眼,那套房當時好像是一直沒人住,也不知道是誰買了,如果一直不住的話,感覺重新掛到中介那的可能性很大,到時候我幫你問問,之前我有個師弟正好轉行做房產中介去了。”
“是吧!”池清霽想想也有點興奮起來了,“到時候我就把我媽以前養過的那些花草,和樹重新種回去,找個人幫我看著,到時候每年清明回來,我也有地方住了。”
“我懂了。”陸鴻禎聽出她的意思,滿臉傷心失落:“你不愛喝旺仔牛奶。”
“……”
她這次來得晚,第二天就是清明。
一大早,陸鴻禎先開車帶她去了陵園,池清霽在路上按照慣例買了一束媽媽喜歡的馬蹄蓮,卻在快走到父母的墓前時發現了哪裏不對。
“哎?”陸鴻禎看著也意外,“這是什麼情況?”
池清霽木訥地走過去,總算真真切切地看見父母的墓碑前,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花束,白色黃色粉色,層層疊疊,各有不同,將爸媽微笑的黑白照片簇擁其中。
她蹲下身,扶起其中幾束歪倒的,發現裏麵基本都放著那種祝福用的硬紙卡片。
‘雖然我不是您的學生,但以前也是慶大讀過書,知道了您的事跡,所以希望能做點什麼,可能冒昧了,很抱歉。’
‘池教授,我以前本科的時候上過你的選修,當時出那件事的時候還誤會過你,真的對不起,希望你能原諒我!’
這些卡片或打印,或手寫,放在花束中,每一張都是沉甸甸的誠意。
陸鴻禎這個時候也反應過來:“這些花,好像都是那些看過直播的觀眾送的,好像還都是慶大以前的學生,來跟池老師道歉的?!”
池清霽用力地點點頭,將卡片重新放回花簇,一束一束整整齊齊地理好,然後再抱起自己帶來的那一束馬蹄蓮,朝墓碑上微笑的兩人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爸媽,我和鴻禎哥又來看你們了。”
“我很好,你們放心吧!”
從陵園回來,池清霽按照之前的計劃,先按照陸鴻禎師弟的推薦,找了幾家房產中介。
但很意外的是,舊宅所在的小區有不少房子被掛售出來,唯獨他們那一家找遍了所有網頁、軟件都沒有。
“要不然這樣,你帶我們過去看看,現在有人是這樣的,就是他可能人在國外或者怎麼的,也不缺錢,以前買過的房子不住也沒空處理。”
不過中介的人還是相當想做成這一單的,比如負責接待池清霽的這個黑皮膚小哥就準備用他們豐富的成交經驗努力一下看看:“沒事,我們不會人肉的,肯定都是合法渠道,看看能不能聯係到現戶主,幫人家清掉一間閑置的房子,這也是雙贏的事兒嘛。”
池清霽想了想,倒是也有道理,就準備跟那個小哥先去一趟舊宅,確認一下門牌號,看看他有什麼辦法。
路上,黑皮膚小哥在前麵開著車,還特別熱情地跟池清霽搭話:“你知道嗎,其實我認識你,我看過你們樂隊的視頻,不過我不喜歡他們三個男的,就喜歡你,我覺得你沒必要跟著他們,你自己單幹肯定比現在更火。”
“是嗎。”
這話池清霽聽過很多次,基本就是笑笑就算。
畢竟要不是闞北他們,她可能都不會開始做自媒體,哪兒有火不火的概念。
黑皮膚小哥大概是看她沒心思聊天,說了幾句也就住了嘴。
這些年池清霽自己也沒回來過,印象裏到處都幹淨漂亮的小區也不知不覺變得陳舊了很多,不知道誰家的院子裏種了幾株爬山虎,都已經經曆過了一次死亡,在一片焦土般的枯黃中重新抽出了綠芽。
是熟悉的,同時也是陌生的。
牆皮多年沒有再刷漆,看起來灰蒙蒙的,顏色的界限也不像她走時那樣分明,就像是過了很久,已經有些融化,糊成一團的蠟筆畫。
“你之前說你們是多少幢來著?”
“51幢,201號。”
雖然她還清楚地記得自家的門牌號,但真的當車在臨時車位上停靠下來,池清霽看向周圍鄰居們的房子時,那種陌生感就更加被放大了。
這周圍的人好像已經差不多換了個遍,有些人家裏甚至從裏到外都已經重裝過,乍一眼望去甚至好像來到了另一個陌生的小區。
也是。
池清霽心裏落寞的同時,又不太意外。
畢竟連一個早餐鋪子都不得不跟上潮流更新換代的快節奏城市,十年已經足夠發生不知道多少事了,更何況隻是房子的易主。
“剛物業跟我說咱們看房,這個車隻能停到這了,再往裏就是業主家的車位,辛苦跟我走一段。”黑皮膚小哥是用看其他在他們那掛售的房源的名義進來的,回頭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池清霽笑了笑:“怕曬嗎,我車後備廂裏有把陽傘,要不要給你拿出來?”
池清霽心下佩服現在的房產中介服務之周到,搖頭:“不用,走吧。”
她家舊宅的位置偏裏,當時是老池考慮到妻子睡眠淺,選了個離馬路遠的,距離剛那個車位還有一定距離。
池清霽跟在黑皮膚小哥身後,一邊看一邊走,也能看見一兩家估計是閑置了幾年的空房子,門窗覆滿灰塵,院子一片荒蕪。
她覺得自己家估計也應該是這副樣子,也不知道那棵死掉的石榴有沒有人收拾,如果沒有的話,估計已經成了一棵爛木樁了。
“51幢,202,201,啊……”
黑皮膚小哥算著門牌號走過去,在池清霽注意力被空屋吸引走的時候發出了奇怪的感歎:“這也不像沒人住的啊,池小姐你是不是記錯門牌號了?”
“我不可能記錯。”池清霽語氣相當篤定,但在跟著中介看過去的時候,也完全愣在了原地,一瞬間雞皮疙瘩爬滿了身體。
石榴,秋千。
明亮的窗戶,幹淨的門。
門口幾階樓梯上對著排開的綠蘿在陽光下靜靜地舒展,掛在窗子裏的吊蘭優雅地垂下了它的綠葉。
熟悉的花園以這樣一個措手不及的方式重新闖回她的世界,在這樣一個每天都在千變萬化的城市中,被精心守護住了原本的模樣。
池清霽在黑皮膚小哥完全狀況外的表情中,愣愣地走到熟悉的鐵門前,看著鐵門旁邊的銅色門牌,還沒來得及按門鈴,就看見裏麵的門從內被打開,宋薄言穿著一件薄線衫走了出來。
兩人對視,幾乎同時頓在原地,池清霽注意到宋薄言的手上貼著幾個創可貼,手指尖上還蹭了點顏色熟悉的油漆,她才發現整個院子雖然像,卻並不和以前完全一樣。
比如秋千,明顯是按照她以前的那個仿的,外麵漆的漆看起來很新,而且手藝不怎麼好,一點兒也不平滑,有些地方明顯是沒刷平,又補了兩遍,看起來就好像凸出來一塊兒。
石榴樹遠沒有她印象裏那麼高大,看起來好像是新栽下去沒兩年,還沒比秋千高多少,不過倒是長勢不錯,葉子碧綠,鬱鬱蔥蔥。
雙唇翕動,卻說不出話來,憋了半天,隻憋出一句:“你怎麼在這裏?”
中介本來還在旁邊賠笑臉,找借口說走錯了,池清霽這一句話出來,大概也知道這倆人估計是認識,就找了個借口先撤了。
宋薄言看也沒看年輕男人快步走遠的背影,直接兩步跨下台階,從裏給池清霽打開院門:“我來看看。”
“你怎麼不說你隻是路過?”池清霽一眼就看出宋薄言又在佯裝若無其事,“這房子是怎麼回事,我明明當年已經賣掉了。”
“嗯,是宋持風買的。”
宋薄言也是去年和宋持風在書房對峙的時候才知道這件事,池清霽賣房子賣得急,價格賣得很低,宋持風也是有些於心不忍,就自己以高價買下了這套房,並讓遠在麓城的池清霽簽署委托協議,委托由他自己來辦這件事,順利地簽了合同。
宋持風那時候才不過大二的學生,能憑一己之力買下這套房子已經算是對池清霽仁至義盡,當然沒能力幫她照顧,後就一直閑置在這裏。
後來,前年宋薄言回來辦調檔手續,陰差陽錯地走到這裏,心裏就已經起了念頭。
“這個秋千,是你自己做的吧。”
池清霽走到嶄新的秋千前,扶著杆子坐下去,抬眸看他:“是不是有點太矮了,我都蕩不起來。”
“我做得不好。”宋薄言坦言承認,“這隻是個試驗品,我本來想著這兩天重新再做一個。”
“漆刷的也好爛啊,摸起來凹凸不平的。”池清霽撇撇嘴,“旁邊這個,也已經不是石榴哥了,要變成石榴弟了。”
“……我買了肥料,這兩天用著試試看。”
這倒也算是有問有答,你來我往。
但池清霽自己在秋千上坐著,兩隻腳紮紮實實地踩著地,宋薄言在旁邊站著,一副無論她指出什麼不好都一定虛心接受的模樣——想想這個畫麵,好像還挺好笑的。
“宋薄言。”
“嗯?”
“你想去西藏看看嗎?”
宋薄言聞言,心頭微動,抬眸瞬間兩人的目光如被某個老人從兩端牽引起來的紅繩,在空中交彙,纏繞。
“那裏有薩普神山,聽說日照金山的時候可美了。”
池清霽手握綁著秋千座的鐵鏈,用腳後跟撐著地,僵硬地來回勉強蕩了幾下。
“我媽一直想去,但她身體上不去,我倒是能上去,可是又總是缺了點運氣。”
他的心跳在這一刻如同逐漸融化的冰川之水,開始複蘇,發出悸動的窸窣聲響——
“所以,我想把這一切交給天意。”池清霽低著頭,並不看他,說話也像是自言自語:“如果這次我們看到了日照金山,我覺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直至洶湧奔騰。
林韻辭職了。
這件事是悄無聲息地發生的,想來也是,外麵的消息怎麼說也都是捕風捉影的,研究所痛失一員大將已經很難受,當然不可能還發個什麼東西回應。
池清霽是怎麼知道的呢,是看見甄蔓菁發了一條朋友圈,感歎現在的網絡暴力真的太可怕了,一點兒無稽之談就把最敬重的前輩逼到辭職。
她給點了個讚,然後就把之前潛入研究所時加的那些人都刪了。
不過好在,陸鴻禎之前說,宋薄言可能會被邊緣化的情況沒有發生。
聽宋薄言說,林韻辭職的時候有一批研究所的核心骨幹也跟著她一起出走了,現在整個研究所正處於用人之際,今年招新名額直接擴到了去年的三倍,根本沒有餘力再去計較宋薄言的胡作非為,隻能立刻統籌現有的人員,投入進下一個科研項目中去。
而池清霽也很忙,他們四個人開始陸續接到各地音樂節的邀請,不是在外地,就是在飛往外地的路上,池清霽對自己年初無故消失三個月理虧心虛,麵對高強度的工作那是一點怨言也沒有。
兩個人好像剛剛有了點進展,又開始聚少離多,要說有什麼區別,那可能就是宋薄言終於能隨時隨地給池清霽打電話了。
深夜,終於結束了音樂節狂歡的麓城F4回到後台,池清霽接到宋薄言的電話,第一反應是:“你還沒睡啊?”
她看了眼時間,以宋薄言的作息,這個時間他已經睡了一覺了。
“睡了,又醒了。”果然,電話那頭的宋薄言聲音中帶著沉沉倦意:“本來睡前想跟你說,機票和酒店都定好了,但你電話沒人接。”
後來他想熬著等一會兒,看論文看到剛才,終於頂不住趴在桌子上小睡了一下。
也睡不安穩,稍微眯了一陣就醒了,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再試著給池清霽打個電話。
那天兩個人約好一起去西藏來著,但是後來回到麓城,大家都開始分頭忙,隻能一邊忙著一邊計劃,從長計議。
這一忙就是大半年,眼看快要九月,前兩天終於把出發的時間定下來了。
“我剛在台上。”
池清霽演出要戴助聽器,就戴不了耳返,一切全憑經驗,每一秒鍾都得聚精會神。
好在樂隊這三個人伴奏也是玩兒了命的那種,讓她在那樣的熱鬧中也能聽得清楚。
池清霽背上吉他,後門已經有車來接,她熟稔地把吉他先遞進去讓墩子和小黑倆人放平了抱著,自己再端著手機鑽進去:“現在去機場,估計明天就到了。”
“太趕了。”宋薄言微微皺了皺眉:“怎麼不在酒店住一晚,你後麵還有行程嗎?”
“我想老陳的燒烤了。”池清霽說。
四個人淩晨上了飛機,次日清晨抵達麓城。
池清霽才睡了短短幾個小時,困得七葷八素的,回家先睡了一覺,到晚上才跟著闞北他們去了劉姐那裏一趟。
劉姐上次店麵重新裝修,順帶把旁邊兩個小門麵也盤下來,中間打通做了個擴容,現在又招了兩個樂隊過來輪流駐場,生意還挺不錯。
劉姐之前就接了墩子的電話知道他們今天回,不過她不急著在外麵等,就在辦公室裏悠閑地陪著姑娘聽聽歌喝喝咖啡,等外麵喧鬧聲就跟鍋裏燒開的水一樣沸騰起來了,才帶著劉佳佳出去。
池清霽被拉著左合照一張右合照一張,好不容易重獲自由,扭頭就看劉姐和劉佳佳倆人就站在不遠處,笑著看著他們。
她直接走過去和母女倆挨個抱了一下,豪氣地說:“走,吃燒烤啊?”
老陳這到了晚上依舊熱鬧,一堆中老年男人往這一坐,也不知道網上什麼事兒,現在誰火,見了池清霽還像以前那樣跟她打招呼說:“喲,好久不見我們雞仔了,怎麼這麼久不來你陳叔這吃燒烤啊?找到別的好吃的了?”
“我最近上火上得厲害唄!”池清霽終於自如起來,小跑著去冷櫃那拿飲料。
很快燒烤就上來了,一桌子碗碟擠擠挨挨,無比豐盛。
雖然有陣子不見,但彼此之間都沒有變得生分,所有人依舊像是昨日剛別,隻是坐在一起就找回了以前的感覺。
池清霽縮在角落一邊喝芬達一邊吃燒烤,聽劉佳佳說馬上要上初二了,墩子和小黑立刻叮囑她別理男同學,一群人熱熱鬧鬧,笑得眼睛彎成了一道弧形的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