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出發去西藏的日子定在九月中。
這是個不錯的時間,中秋節剛過,國慶節不挨著,池清霽仗著自己高反輕,直接一張機票進了藏。
但她忽略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宋薄言剛下飛機,人還沒出機場大門,鼻血就先落在了拉薩貢嘎國際機場的地板磚上。
“宋薄言!?”
池清霽嚇了一跳,她回想起兩個人之前從來沒聊過,也沒想過要一起來西藏,而她也一直沒注意過宋薄言的高原反應居然會這麼嚴重。
畢竟高原區,機場工作人員都相當有經驗,直接先給了宋薄言一個一次性氧氣瓶,並且建議他先找個酒店休息,或者直接買返程的機票離開。
“沒事。”
池清霽已經開始看最近的航班,宋薄言緩過來的第一件事卻是抓住她的手:“我可以。”
“你可以什麼可以!”池清霽剛才還覺得宋薄言可能是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情況,就像她媽一樣,興致衝衝地進藏,灰心喪氣地離開。
但現在聽他這五個字,池清霽感覺他就是明知故犯。
他是明知自己高原反應很嚴重,還一口答應她飛機進藏。
他到底懂不懂飛機進藏對於高反嚴重的人來說有多危險!?
池清霽想著,一股火都竄上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別折騰了,我現在買票,我們回去。”
“不要。”宋薄言卻依舊執拗,他放下手中的一次性氧氣瓶,很認真地看著池清霽:“飛機進藏太快我有點不適應而已,讓我適應一下,沒事的。”
大概是被他突如其來的鼻血嚇住,池清霽甚至沒想起要把手從他的手上抽離出去,小小的手被他握在掌心,像是一隻微蜷的小獸,指尖的厚繭磨在皮膚上,有一點點癢。
“清清,我想陪你一起去。”
癢,從字麵意義上來說不算是什麼好的感受,但宋薄言從未如此貪戀過這種感覺,這一刻他的腦海中甚至沒時間多做他想,唯一的想法就是再把這種觸感延續得久一點。
文化人擺事實講道理確實極具說服力。
池清霽想了想,飛機直接進藏流鼻血,確實也不一定是高反很嚴重,尤其是宋薄言這種沒來過高原的人,不習慣很正常。
她思忖片刻,抿了抿唇:“行吧,但是如果你再流鼻血,就立刻回去。”
“好。”
兩個人在機場短暫地達成了共識,到了酒店辦理入住,第二天再出發,到了比如縣。
池清霽對這條路線已經輕車熟路,到比如縣後哪裏租車,哪裏租氧氣瓶等設備,就像是一個專業素質相當過硬的導遊,胸有成竹地帶著宋薄言四處走,到處轉。
進山的路他們準備自駕,在目的地露宿一夜,這些東西包括他們提前準備好的睡袋、帳篷,水和幹糧之類全都被放在了車的後備廂裏。
除此之外,池清霽這次還帶了相機,準備試試看能不能拍一下薩普山腳的星空。
這可能就是所有自媒體人的職業病,不管去哪,都想帶個相機,不管有用沒用,拍了再說。
從羊秀鄉到薩普神山,開車隻要兩個多小時。
但今天的天氣顯然不太好,出發的時候池清霽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天有點陰,雲層很厚,以她的經驗,這樣的天氣別說日照金山,估計這相機開著延時攝影在外麵擺一夜,都拍不到一幀整麵的星空。
“你已經來過這裏多少次了?”
可第一次涉足高原的宋薄言顯然對池清霽這一刻的沮喪毫不知情,他坐在副駕,隻要一側眸就能從後視鏡看見後座堆起的露營用具。
這裏已經是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高原,宋薄言知道自己是在逞強。
他這輩子也沒有體驗過這麼嚴重的頭暈,感覺整個人這一刻坐在副駕駛座上,都已經用盡了全力。
道理宋薄言都懂。
但他這是第一次陪池清霽來撞日照金山。
“也沒多少次,我媽走後我才開始到處走動。”池清霽一瞬間就聽出他的異樣,好在這時間周圍幾乎沒有遊客,能讓她把車停在路邊,下車給宋薄言戴上吸氧機,“這些年,一共也就來了個十來次吧。”
宋薄言一看車停下來就知道她應該是知道了,可又看池清霽不像生氣,一時之間自己也不知該如何反應,隻能在被擺弄的時候格外配合,就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的大型犬,知道主人的苛責馬上會降臨,坐在那一動也不敢動。
對上宋薄言的視線,池清霽用力地歎出一口氣:“你應該知道我想說什麼。”
吸上氧,宋薄言的感覺立刻好了許多,他看著池清霽繞過車頭坐回駕駛座,才輕聲開口:“我知道,但是……”
“但是,你能不能別這麼不要命。”池清霽以前隻知道這人視金錢如糞土,還真沒發現他還視性命如草芥,“你知不知道高反嚴重是會死人的,如果我知道你高反這麼嚴重,我不會讓你跟我一起來的。”
她這話出去,緊隨而至的便是一陣沉默。
宋薄言沒有說話,隻是吸著氧氣看著窗外緩慢流動的雲,池清霽已經做好返程的打算,車停在路邊就等宋薄言最後一句話。
過了許久,才聽他開口:“我也覺得我可能是在做夢,你已經來了七八次都沒有看見,憑什麼和我來一次就能看見,我如果有那種運氣,可能當初就不會那麼後知後覺了。”
他聲音很輕,輕得就像是隔著車玻璃去感受外麵高原的風。
“但是在你不在的時候,我已經習慣了時不時地做個夢,有的時候我想回到我們高中的時候,有的時候我想回去幫池老師一把,最差也是阻止當時的我自己出國留學……是不是還挺可笑的,所以比起那些夢,這個夢反而要實際得多。”
“我吸著氧,不會有事的,清清,不要嫌棄我。”
這一次機會有多麼來之不易,宋薄言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他不可能不去抓住。
他一定要抓住。
希望,能抓住。
“……我不是嫌棄你,算了。”
宋薄言這番話說得確實是太不宋薄言了,甚至是池清霽都早就不再做這樣的夢。
方才還如同箭在弦上般的氣氛因為宋薄言的夢話而緩緩鬆弛下來,池清霽把手抽回來重新發動了引擎,“不過你還想過這種事啊……有點幼稚了吧,宋薄言。”
她最終還是沒有調頭,和宋薄言兩個人來到了薩普神山腳下的神湖湖畔。
九月中旬,湖周已經結出一些不太牢固的冰,兩人在湖邊停下車,天色便已經見晚,簡單規劃了一下安營的地點,便在車旁邊支起了帳篷。
“你晚上睡覺的時候,不要平躺,要側躺,要不然會加重高反,如果不舒服了不要瞞著我,直接說,如果被我發現你沒說,就沒有理由,立刻回去。”
池清霽支好相機之後,坐回帳篷裏跟宋薄言傳授高原睡覺技巧。
宋薄言一邊聽一邊點頭應好,應完往帳篷外看了一眼,發現雲層的縫隙間已經能窺見星空的一角,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落日時的日照金山,是不是已經沒有了?”
兩個人都盤腿坐在帳篷裏,中間放了一盞小小的露營燈,讓池清霽沒有錯過宋薄言提問時認真的表情。
她嗯了一聲:“今天雲有點厚,剛日落直接就過去了。”
原來這就是錯過的感覺。
明明人就坐在這裏,一直凝望著神山的山峰,但除了等待之外,沒辦法做任何事。
他們可能這一次也見不到日照金山。
這是一個概率很大的事情,並且他對此毫無辦法。
雪山入了夜就是極致的寒冷。
池清霽已經在用車上的電源給帳篷源源不斷地供暖,隻要躺進睡袋裏,他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暖和的人。
但不知為何,池清霽卻遲遲沒有進入睡袋,而是坐在帳篷門邊,抬頭看著天空雲層的流動。
宋薄言亦然,他就坐在池清霽身旁,偶爾餘光會瞥見她撐在帳篷裏的手。
掌心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地回憶起前一天在機場時那個短暫的觸感,池清霽指尖的厚繭好像在這個時候變成了一根羽毛,探進他的胸腔,在他的心口搔刮了一下。
“如果我們明天也看不見,你會不會很失望?”
他開口的同時,宋薄言的手已經得逞,將池清霽的手攏進了掌心。
“還好吧,我習慣了,這個東西本來就是可遇不可求,可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裏三百六十四天都有,但就我來的這天沒有,那也沒辦法。”
這一切不過是一瞬間電光火石的本能使然,可宋薄言心頭的滿足甚至沒有持續到一秒,就因為對上池清霽的雙眸而冷卻下來。
那雙眼睛就像是神湖平靜的湖麵,沒有過多情緒,讓他迅速意識到了自己的冒進。
宋薄言胸腔中的器官頓時不安地加速了跳動。
“但是我覺得,”
他想說點什麼,又被池清霽搶了先,看她側過頭重新看向帳篷外時隱時現的星空,原本仿佛被囚禁在他手中的小獸般的手微微動了動,緩緩回握住他。
“看不看得到,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完結番外·克製係大狗
從西藏回來,宋薄言就特地到池清霽那個小二居去了一趟,也沒幹別的,就放了點自己的東西過去,在小二居獲取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這種‘你不過來我就過去’的主動得到了劉姐母女倆的一致好評,倆人自從去過一次池清霽那兒,看見原本的空客房有主了,劉佳佳就開始管宋薄言叫姐夫了。
池清霽聽一次笑一次,但覺得就這樣順其自然也沒什麼不好的。
“其實我感覺我們這個賬號吧,就我一個閑人。”
他們麓城F4的賬號在各大音樂節走了一遍,又被觀眾拍了一段發到網上去,被各大營銷號輪了一遍,現在樂隊的通告是真的多到趕都趕不過來,想簽他們的MCN機構多如牛毛,但闞北卻還是一手把著,堅持每個項目每個日程都親自過目。
倆人聚少離多,池清霽剛從西藏回來還沒兩天,就又被抓到了外地,現在正在酒店裏跟宋薄言打視頻電話,“你看,小黑負責剪輯,墩子負責拍攝,闞北負責運營,我除了唱歌之外,好像就隻能拖拖後腿了。”
當時成立這個號的時候,池清霽是真沒想過會這麼成功。
現在想想,是真有種三個大佬帶著她飛的感覺。
“嗯,你拖後腿拖出了三百萬粉絲。”宋薄言那頭正坐在電腦前,順手就點開了池清霽的私人微博看了一眼,然後還不忘給她補一刀:“闞北也才兩百萬。”
“……”
池清霽噎了一下,揚起聲調:“不是,你這人上輩子是個紅薯吧,這輩子這麼噎人?”
視頻那頭,宋薄言抿了抿唇,低下頭去清了清嗓子,語氣中還殘留著兩分沒有斂淨的笑意:“沒有,我是怕你忘了。”
“你最好是。”池清霽嘖一聲:“我跟你說微博上那些都是僵屍粉,僵屍粉懂不懂,就是微博為了讓你買它的推廣,就故意給你塞一些沒人用的微博賬號進來,造成一種你粉絲很多,但互動量很低的感覺,讓你花錢,這都是消費主義陷阱!”
“嗯對對。”
宋薄言見她是真一本正經地在解釋,立刻順從地點頭表示讚同:“所以微博這些點讚和評論有什麼用?”
他話還沒說完,池清霽那邊就先進來了一個電話。
也沒什麼別的事兒,就是這次節目的主辦方過來提醒一下時間,讓他們早點過去排練,和其他樂隊協調好時間,避免時間衝突,最後和舞台不熟悉匆忙上場。
池清霽一路嗯嗯好的,掛了電話之後低頭看了一眼,發現剛才的視頻窗口已經沒了,尋思估計是自己斷了,就準備先去洗澡。
自從網絡被短視頻席卷,加上後來放鬆的時間越來越少,池清霽逐漸養成了一個惡習——顫音走哪刷哪,就連洗澡的時間也不想放過。
她拿著手機進了浴室,發現這酒店還專門為她這種手機重度依賴用戶設計,貼心地在洗手台上搞了個手機支架,立刻先安置好手機,再快樂奔向花灑。
這次音樂節的臨時群裏說明天場地是上午十點開放,而且距離這家酒店很近,池清霽一想到自己能睡到九點半,就開心得起飛,澡洗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洗完之後拿著手機出去看見微信上的小紅點,才想起剛視頻斷了她忘了跟宋薄言打個招呼來著。
“愛你孤身走暗巷……”
但就當池清霽哼著小曲兒點進微信的那一刻,她看見了宋薄言的臉。
沒錯,宋薄言的臉。
剛才以為自己中斷的視頻對話窗口就在右上角大喇喇地挺著,畫中畫裏宋薄言欲言又止的表情就連一點延遲都、沒、有!
“呃、你……我……”
“我提醒你了,但你好像沒聽見。”
池清霽一瞬間感覺自己的前半生已經從她眼前如走馬燈般略過,一股熱血忽然從腳底竄起直衝腦門,並在她的臉頰耳根留下了鮮紅的痕跡。
宋薄言臉上也有些不自在,但比起池清霽那種羞恥感,更多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僵硬。
“……”池清霽看了看手機屏幕,又看了看窗外的城市,大概花了五分鍾才初步接受這個事實,深吸口氣抿了抿唇:“算了,又不是沒看過,我剛洗澡的時候沒做什麼奇怪的事吧?”
“清清……”
宋薄言當時大概知道池清霽應該是以為視頻已經被係統掛了。
奈何池清霽那邊外放出來的短視頻聲音蓋過了一切,當然也包括他可能本就不夠鏗鏘有力的提醒。
“幹嘛幹嘛幹嘛!”
池清霽癟著嘴,倒也不是羞恥於洗澡被宋薄言看了,就是覺得這事兒幹得有點蠢,一時之間難以接受這是自己做出來的事情。
——怎麼就沒點開微信確認一下呢?
“我現在有點難受。”宋薄言說話的時候喉結上下一滾,擠著嚴絲合縫的襯衫領口也跟著一動,“我們晚點再視頻吧,好嗎?”
“……”
池清霽看著視頻裏,男人依舊是正襟危坐,襯衫的紐扣扣到頂,一副任人魚肉的唐僧模樣,看起來就像是有時候她刷短視頻,刷到的那種克製係乖巧大狗。
就總有那種壞心眼的人類,會故意去訓練狗狗的忠誠與忍耐,在狗狗的鼻子上放點吃的,然後告訴它們不許動。
每次池清霽看到它們強忍著食欲一動不動的時候,就總會發出憐愛又心疼的嚎叫聲,並對這種視頻的拍攝心態表示不解與譴責。
雖然拿宋薄言比狗是不對的,但這一刻,池清霽是真的一下就GET到了那種視頻的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