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後再回顧這段感情,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陷在迷茫期裏。
我不知道該怎樣去定義愛。
曾經我以為,相愛時隻需要做到互相陪伴,相互鼓勵,在生活中互相扶持,分享當下的感受,一同享受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這樣就足夠了。明明最開始我跟林漢聰的感情就是這樣,心無旁騖,隻需要好好享受“愛情”本身就可以。
可後來我漸漸發現,那樣的“心無旁騖”完全是我自己一個人的肖想。也許林漢聰也有過這個階段,可是過於短暫了。從他離開台北的那一刻起,他的生活實際上就已經與我駛向截然不同的軌道,可我卻從未意識到這一點,始終以我當下的生活去忖度他的狀態,以我當下的感知去要求他應當做出的反應。
我天真地忽略了他承受的負擔,而他的有意隱瞞也加劇了這個問題。
從國中到大學,我身處象牙塔中,從來沒有為錢發過愁,最為複雜的人際關係也隻不過是學校裏那些學生之間的小小矛盾。父母為我提供最好的物質生活,他們所給與的愛讓我的心充盈又自信。我對於他人的否定並不敏感,更不用說去自省不足。
二十歲時的我,極少能感知到他人身上的苦難,又談何共情,談何“感同身受”。我又如何真正在這段愛情裏踏入林漢聰的內心?
他在爭吵中長大,從小麵對的是父母間無休無止的紛爭,家庭中四處蔓延的緊張感幾乎滲透進了他的骨子裏,粗鄙的謾罵與恨意組成了他童年的底色,也成為他長大後最想逃離的噩夢。
時間向前回溯,在林漢聰年幼時,那座坐落於海邊的磚房幾乎承載著他童年所有記憶。
母親的長裙、父親的煙灰缸,二樓的那扇圓窗,起風時房間中不知從何處傳出的嗚咽聲。門前的老樹垂下枝條,天晴時,母親會牽著他的手漫步沙灘邊,落雨的日子裏,他會趴在窗台,靜靜看著窗外的雨景。
美芬阿姨很會打扮,她的美貌在小小的漁村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林漢聰那時也並未意識到這一點,他隻知道,他的媽媽是最美麗的,是值得世間一切美好的。
他們本可以過得很快樂,可惜,每每生活稍有幾分快樂,就總是會被父親暴怒的責罵聲打斷。
林漢聰說,他已經不記得父親是什麼時候開始酗酒的,從有記憶起,他似乎就在和母親相依為命。“父親”在他腦中留下的印象,是合照中抱著自己的陌生人,是偶爾出現在家中帶著滿身酒氣的醉漢,是會揪著母親的頭發厲聲質問“錢去哪兒”了和“那個男人是誰”的瘋子。
與父母聚少離多的孩子總是會期待重逢,可林漢聰卻不是。他恨不得世上沒有這個人,等稍大一些懂事點了,每每看父親要去出海,他都會在心裏默默祈禱——
祈禱大浪卷來,讓他葬身海底。
祈禱天氣驟變,而他難再歸家。
祈禱他能徹底離開這裏,消失在海平麵處,祈禱母親再也不用遭受他的拳打腳踢,他們母子倆可以相依為命過上更好的生活。
可惜他的祈禱從未如願,母親始終仍生活在那樣的威壓和困窘中。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一天天的長大,生活多少也有了幾分起色。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原本如影隨形的貧困在他們生活中漸漸淡去。那段時間,他父親靠著走私攢了一大筆錢,那個男人本就不擅長經營,有錢之後也是極盡揮霍。他身上除了酒味慢慢沾上了別的女人的脂粉香,林漢聰看著他母親麻木的承載著這一切,從不責罵也從不抱怨。
再後來,父親因走私獲刑入獄。
林漢聰本以為那個男人消失後,他和母親終於能過上理想中的生活。他們可以相伴逃離此地,去台北,去母親曾提過的幹爹幹媽家。他愛憎分明,一點都不覺得父親入獄這件事值得他去傷感。
可惜,林漢聰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的母親非但沒有趁機逃離,竟仍癡心的留守在這個漁村,想方設法聯絡人脈,即便是傾家蕩產也要去幫他減刑。她常常抱著林漢聰說:“阿聰,媽媽做這些都是為了你,為了這個家。”
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不知道是為了說服兒子還是說服她自己。
高昂的賠償款將他們原本稍有起色的家又洗劫一空,母親為了償還欠款,常常在鎮上打工到夜半才回來。林漢聰其實隱隱約約有了解母親的工作內容,她的裙衫,她的香水,她的妝容……明明生活窘迫,卻總能看到她身邊會出現新的首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