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知慌忙轉開臉。
腦子裏嗡嗡直響,現在完全顧不上維持自己的形象了,她結結巴巴道:“我、我要接電話……你讓開!”
嚴絲合縫壓在身上的這尊大佛聽完這話是微微皺了皺眉,視線仍停留在她的臉上,不過眼神看上去似乎有點飄?
許久,大佛才淡淡的“哦”了一聲,慢條斯理地從她身上爬了起來。
周知知如蒙大赦,屁滾尿流地縮到沙發另一頭,顫顫巍巍地抓起手機。
一看來電人姓名,她感動得幾欲淚流——
這時間掐得真好啊,不愧是她的孟星河!
“星河!”
“知知……”
呃……怎麼是哭腔?
周知知懵了一下,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像星河這種可怕的女人,平時隻有把人罵哭的份兒,哪會輪得到她哭啊。
“你是不是……手機被人偷了?”
“……”
見對方保持沉默,周知知自覺猜對了:“先講清楚,我不止不認識機主,也沒錢!”
那頭突然爆發出一陣悶笑:“……寶貝兒,你可真是個人才!”
雖然還帶著濃重的鼻音,但星河的確被她逗笑了。
周知知莫名,不確定地問她:“你真哭了?”
“嗯。”
“怎麼了!”
“我疼……”
別看星河平時對她頤指氣使,撒起嬌來卻一點兒都不客氣,委屈的小尾音叫人骨頭發酥。作為一個純直女,周知知都抵擋不住她女性魅力的殺傷力。
她的眼神驀地淩厲起來,剛才因某人產生的尷尬與羞澀一掃而光:“誰?!誰欺負你了?”
“你先來醫院陪陪我吧,別的到了再細說。我剛被人打了兩耳光……心裏難受得慌,沒力氣,走不動路。”
站在旁邊目睹完全程的鹿然,簡直無法壓製住內心深處絕望的咆哮。
好不容易激發出周知知體內身為女性的自覺,在她臉上也抓到了一點不同以往的情緒,結果,就被這女人的一通電話給攪黃了?
挫敗來得太突然,他無法承受。
就好像你開開心心地推著塔,隊友的老婆突然打了個電話叫他回家,毫無防備的GG,除了草泥馬……完全找不到更合適的詞語來抒發此刻的心情。
掛掉電話的周知知神色凜然,眉宇之間再尋不見剛才羞赧,急匆匆地就要衝回臥室換衣服。
走到一半,好像終於想起家裏還有他這麼個保姆,不得不轉過頭,皺著眉問他:“你不回家嗎?”
“……我送你吧,比你打車快。”
權衡了一下時間差,周知知點頭:“行吧,謝謝你了。”
語氣之瀟灑,神情之泰然……某人心中刮過一陣淒淒慘慘戚戚的寒風。
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俠請重新來過。
星河所在的醫院有點遠,路上堵了老半天,才堵進大門。
發現停車庫門口排著好幾輛車,周知知二話不說就要他在路邊停車:“我實在是趕時間,要不……我先走了?”
鹿然張了張嘴,無話可說。
這女人,過河拆橋真的溜!
不過看她的表情是真急壞了,他決定沉住氣:“那你先下車吧,不過我既然來都來了,等停了車,也去做個身體檢查吧。你走的時候記得聯係我。”
周知知聽罷一臉黑線,“來都來了”,他以為這是旅遊景點,沒事也來打個卡?
不過沒時間在意這麼多了,周知知隨口“嗯”了一聲,飛快地推開車門,衝向門診部的大樓。
一樓大廳人山人海,周知知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沒想到普普通通一個周末,來看診的病人會有這麼多,都快趕上春運大軍了。
她東張西望了半天,總算找到指示牌,上麵密密麻麻都是黑色楷體大字,她好不容易才找到重點:耳鼻喉科,3F。
醫院一共有六架電梯,每個電梯前都擠滿了病人,周知知當機立斷,決定用走的。
吭哧吭哧爬到三樓,來到耳鼻喉科室門口,周知知環視一圈,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發呆的星河。
還好,她看上去不如她想的那麼狼狽,周知知總算鬆了口氣。
走過去,輕輕拍了拍星河的肩:“你到底怎麼了?”
星河抬眸,發現來人是她,小聲說:“你先坐吧。”
這裏有什麼好坐的?
不過不開心者為大,她老老實實坐到她身邊。
星河慢慢垂下眼簾:“他今天剛好有空,我就去找他公司找他了。”
周知知反應了幾秒,才意識到星河說的是那個已婚男。
她屏住氣,偷偷看她的表情,結果令人失望,星河臉上除了一大塊紅腫的痕跡,並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原本是打算找個清淨的地方說清楚的,沒想到才上車,門還沒關,就被人拉開車門拽著頭發拖下來了……是他太太。”
“……”
周知知震驚得發不出聲音。
這種隻會在電視劇發生的場景,竟然真實的發生在了自己好朋友身上,周知知不敢繼續往下想。
“所以,是她打的你嗎?”話一出口,才發現是句廢話,周知知連忙閉嘴。
星河沒回答,雙手放在膝蓋上,是慢慢摩挲著什麼東西,周知知低頭仔細一看,才發現是那枚自己找回來的小熊鑰匙扣!
星河依然沉默著,但這種沉默,比以往哪一次都令周知知煎熬。
“真丟臉,”星河自嘲地哼笑了一聲,“當時真是恨不得被打得當場暈死過去算了。其實有想過還手,又沒有底氣。老實說,我也不是毫無責任,之前能感覺到一些蛛絲馬跡,但他沒有主動提,我就沒有細想下去了……”
對於戀愛中裝傻充愣的技巧,周知知一無所知,隻能問她些實際的:“臉還疼嗎?要不要我給你揉揉?”
“臉還好,來醫院是因為耳鳴。”
“什麼!”
“沒事,醫生說過幾天就好了,就當報應了。”
她說得雲淡風輕,周知知心裏卻堵得慌:“要不,你再在我懷裏哭一場吧?”
“你怕不是瘋了吧?”
“電視劇裏都這麼演的,在心愛的人懷裏哭一場,就不難過了……”
“你要不要臉啊?誰說你是我心愛的人……”
話音剛落,星河的表情僵住了。
周知知不明所以,還在繼續慫恿她:“哭吧哭吧,女人哭吧不是罪!”
“……”
意識到星河的視線越過她,停留在她身後的某處,她莫名地轉過身。
幾步之遙的走廊裏,站著一個人。
關文凱。
再蠢再笨再沒有情商,這種時候起碼還有眼色,周知知驀地站起身:“我突然想去樓下散個步。”
“大夏天的曬不死你。”
不過一瞬間,星河已恢複了往日的神態。
周知知笑著打哈哈:“不曬曬看怎麼知道曬不曬得死……”
說罷溜得飛快。
星河沒留她。
經過關文凱身邊,她看了他一眼,他也回看了她一眼,最後卻誰都沒說話。
這回時間充裕,重要的是,她並不是真的很想去樓下散步,於是幹脆跟著其他人一起等電梯下樓。
實在無所事事,周知知左瞧瞧右看看,目光飄到了一樓中庭……原來俯視眾生是這樣一種感覺。
突然間,她看到了人群中的付曼。
周知知也覺得很奇怪,她身上像是裝著一隻付曼牌的雷達探測儀,隻要付曼出現在附近,她就能第一時間發現她的存在。
電梯門已經開了,人群紛紛湧入狹窄的電梯間,隻有周知知沒動。
“你不走嗎?”有人問她。
“你們走吧。”
她揚揚手,視線仍停留在一樓那個黑衣女人的身上。
付曼的著裝風格變了,周知知今天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點。
在檳島的那段日子,她身上總會出現各種斑斕的色彩,猶如彩虹島外的那麵牆壁。哪怕是前些年在北京飽受職場約束,休息日的付曼也是豔麗的,活色生香的。
但如今的付曼,哪怕周知知僅見過她三次,每一次,她的服裝都清一色素淨的、冷冽的,像迎風而立的旌旗,獵獵作響。
門診部的樓是環狀的,也就是說,站在三樓這頭的周知知,能一清二楚看到對麵的人的動向。
她目睹付曼隨人潮湧進電梯,又清楚見她從四樓的電梯門內走出來——
她走進了腫瘤科的大門。
周知知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醫院即人間。
她的耳畔是嘈雜的人聲,那些聲音霎時間幻化成波濤洶湧的海浪,激烈地撲打著她的心髒,久久無法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