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期錄製當天,北京下了雨。
盛夏的暴雨總是來的快也去的快,周知知起床時窗外還劈裏啪啦響個不停,出門時雨已經停了。
部分路段排水不好,積水成窪,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走到小區門口,牛仔褲的褲腿濕了一圈。
昨天放了鹿然鴿子,今天實在不好意思再主動去蹭車。
默默打車到了錄影棚,周知知發現,今天諸位看上去都比較沉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潮濕悶熱的天氣的緣故。
化妝間內。
璐璐化好了妝,正坐在化妝間的沙發上直播,見她進來,起身就要走。
經過周知知身邊,她一如既往的沒有好臉色,甚至非常幼稚地撞了她一下,旋即一臉做作的抱歉:“oops,真不好意思。”
璐璐的聲音聽上去好像有點啞……感冒了?
不過關她什麼事。
按照周知知以往的個性,現在一定會照直懟回去,但今天她卻一反常態地說了句:“哦,沒事。”
璐璐:“……”
不等她反應,周知知已經走到化妝師跟前坐下了。
璐璐愣了一秒,自覺沒趣,砰一聲關上了門。
感覺到周知知的低氣壓,化妝師關懷地問她:“怎麼,今天心情不好?”
周知知:“……”
化妝師一臉慈愛:“來,姐姐送你個禮物,讓你開心一下。”
說著拿過化妝包,翻出一支嶄新的口紅。
“你上回想要的大紅色,剛好品牌合作方送了我禮物,我就當借花獻佛了。”
周知知晃神片刻,才想起上次她似乎隨口問了一句有沒有口紅推薦,沒想到化妝師一直放在了心上。
可惜……以後應該也用不到了。
不過畢竟盛情難卻,周知知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謝謝啦。”
“這才對嘛,女人就沒有一支口紅解決不了的傷心,實在不行,那就一打。”
中途周知知手機響了起來,她正在上眼影,眯著眼睛看了一眼,是鹿然。
想到昨天晾了他一下午,自己打車回家了的事她就心虛,畢竟坑朋友不帶這麼坑的……不敢接,不想接,接了還不得被他花式吐槽個半死。
正掙紮著,鈴聲停了。
她驀地鬆了口氣。
化完妝,做好造型,周知知盯著那條厚重的宮廷裙發了一會兒呆,終於鼓起勇氣,轉頭對化妝師說:“我能不能等會兒再來換衣服?”
“怎麼了?”
“有點事兒,想去找一下鄒導。”
化妝師看了看表,時間還多:“你去吧,記得準時回來換衣服就好。”
乘電梯上了樓,周知知直奔鄒遊的辦公室。
平底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躂躂的聲響,她攥緊的手心,漸漸起了一層薄薄的汗珠。
與其說是猶豫,不如說是害怕,她無法預料自己將付曼的行蹤和盤托出後,鄒遊的反應……但她不會再動搖了。
星河說的沒錯,她羨慕鄒遊和付曼之間曾經那種為夢並肩而行的愛情。和必須掩飾自己的心思相比,她更不希望看見那種向往的關係被磨蝕,然後斷裂。
鄒遊趴在辦公桌上打著瞌睡。
周知知的敲門聲吵醒了他,他打了個大大的嗬欠:“有事找我?”
“嗯。”
“那就說吧。”
他懶散地側過身,半麵向她,一隻手托腮。
外頭是陰沉沉的天空,他背光的臉隱匿在暗影之中,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像在期待她接下來的話。
“曼曼姐回北京了……”
“我不知道她住在哪裏,但我有她現在的聯係方式,我發給你吧。”
“知知……”暗影中的人不經意地抬起手臂,撩了一下自己蓬如蒿草的卷發,“難道你忘了嗎?我們已經分手很久了。”
“我沒忘,但是,”周知知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聲帶微微顫抖,“曼曼姐,她好像病了,應該是腫瘤。”
窗外是一聲悶雷。
桌前的人瞳孔逐漸放大,沉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我知道了。”
來到電梯間,周知知拚命按著電梯按鈕。
“啪啪啪”的清脆聲響,響徹整個靜謐的空間。
不能哭,周知知告誡自己,那樣就變成了無謂的矯情。
也許再等一段時間,等她做好準備,就能跟鄒遊告白了。順不順利另說,但至少,能把這十年來沉甸甸的心意傾吐出去,就算是不負她心。
但她偏偏選擇了對自己最不利的一條路,把這個自己偷窺而來的秘密告訴鄒遊,就等於一手放棄了全部可能。
電梯門終於開了,裏頭沒有人,她安心了一點,走進去,按了頂層。
推開天台虛掩的門,周知知才發現外麵又下起了雨。
理智禁錮著她,哪怕如此渴望在雨中放聲大哭一次,但考慮到接下來的錄製,她還是不敢隨便淋濕。
能隨心所欲淋雨的日子,隻有十八歲。
星河過去總說她還隻有十八歲的情商,但其實不是的,她已經長大了。
不僅是她,星河、關文凱都長大了。
隻是這種成長的結果或許與他們最初的想象,產生了一些偏差。
至少,她沒能完全成為理想中的那個自己。
不能淋雨,周知知隻好半靠著大門,點燃一支煙。
雨後的空氣彌漫著一股塵土的腥氣,她用力吸了幾口,不小心被灌進嗓子的煙嗆到了,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躂……躂……躂……
恍惚中,她聽到一陣腳步聲。
誰?
她警覺地探頭往下張望。
逃生樓梯轉角處,先是隱約露出了半截暗紅色的袖子,然後是白皙的脖頸……最後是半張微微抬起的,輪廓分明的側臉。
視線交彙的一刹,周知知心裏咯噔一聲。
中二王子大人真是無處不在。
“真蠢。”
王子拎著礙事的袍子,一步步拾級而上,氣場卓然。
莫名其妙被罵,周知知不滿地撅起嘴:“你是在我身上裝了GPS定位?”
否則怎麼會什麼時候都能見到你,尤其是現在這種不想見到任何人的時候。
王子不回答,哪怕自下而上的仰視她,氣焰依然囂張:“為什麼不接電話?”
“剛在化妝。”
“化完妝呢?”
“……”
“忙著失戀去了吧。”
一句話,輕輕鬆鬆地為她今天的種種愚蠢行為蓋棺定論。
方才的沮喪被熊熊燃起的怒火擊退:“你還說你沒有跟蹤我?!”
“是巧遇。”
“呸!”
“是真的,我上樓找廁所。”
“影棚那邊就有廁所。”
“我就喜歡人少的地方。”
行行行,你不要臉你說什麼都有理。
周知知癟癟嘴,不說話了。
空氣出奇的安靜,能聽見外邊淅淅瀝瀝的雨聲,像一曲婉轉的詠歎調。
鹿然又往上走了幾步,來到她下方的階梯,視線剛好與她持平。
“對了,請教一下,失戀的感覺如何?”
……這是在公然跟自己挑釁嗎?
人活一口氣,周知知咬牙切齒,梗著脖子:“還成吧。”
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勁:“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鄒導?”
“隻要不是個傻子,聽完那些話,再看看你現在的表情,誰都能看出來。”
“……真的嗎?”
沒有回答,隻有一個“你莫不是個傻子吧”的眼神。
就突然很喪氣……看來鄒遊是個傻子。
垂眸思索了一陣,她輕聲問他:“我從來沒有過失戀的經驗,根據你以往的經驗,失戀的人,都應該怎麼排遣情緒?”
不能大哭,不能淋雨,成年人的世界,有時想想真沒勁兒。
“你憑什麼覺得我有經驗?”
“……”
也是,長成這個樣子,確實不配失戀。
身後的雨聲似乎漸漸變得模糊了。
周知知這才突然意識,自己到和他挨得如此之近。
蒙蒙的光亮映亮他的臉,他靜默地注視著她。
她遲疑的目光掃過他睫毛,鼻梁,下顎……最後停留在淡粉色的唇上,你大爺的嘴角怎麼好像含著笑?
她滿心不爽,但美色當前,喉嚨還是不自覺吞咽了一下。
捕捉到她這個小動作,他挑眉故意問:“你剛在想什麼?”
“沒什麼。”
想你的臉真小,鼻子真挺,簡直可以做女性整容模板?
可拉倒吧,這種話絕不可能說出口,會被碎屍當場!
“我剛才參考了一下朋友的經驗,覺得大概有三種方法。”
“哪三種?”
“喝酒、大喊,還有……借人的肩膀靠一下。”
周知知將三種選項迅速在腦海中過濾了一遍。
喝酒不現實,大喊太中二,還是……第三種比較實際。
她醞釀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要不,我試試第三種?”
“你說什麼?”
明知故問真的賤。
不過借人手短,還需忍耐,周知知豁出去了:“我說,我想借你的肩膀靠一靠!”
“借多久?”
“……”
一般人不都直接說好的嗎?不過這倒提醒了她,快開始錄製了,得趕著下樓換衣服。
她抬手看了看表,得出結論:“三分鍾吧。”
“成交。”
麵前的人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張開了雙臂。
有生以來,第一次有異性朝自己敞開懷抱,周知知大腦不禁短路了兩秒。
兩秒後,她甕聲甕氣地命令道:“轉過去。”
??
“我說,讓你轉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