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周知知才發現自己差點兒坐過了站。
吆喝著讓司機停車,她急匆匆地奔下去。
長橋路沒有橋,現在沒有,過去也沒有。至於名字為何而來,早無處可考。
周知知隻知道,順著長橋路一直走到底,隱匿在大路盡頭的小小分支會往深處不斷延伸,漸漸的,變成一條熱鬧的小巷。
雜貨店、文具店、冷飲店、麵包房,甚至還有二手家具店……這裏是猶如童話故事中小鎮般的神奇存在。
夏末的空氣中飄浮著樹葉的香味兒,仔細分辨的話,似乎還能聞到其中夾雜的新鮮烤蛋糕的香氣,周知知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她終於再次回到了這條巷子。
十年前,名為彩虹島的遊戲室就坐落在這條無名巷子的最深處。除了外牆被漆成炫目的彩色,就連個像樣的招牌也沒有。周知知也是因為和姥姥吵了架後出門亂逛,才會在無意中闖入這裏。
也闖入了那個逐夢的世界。
那個下午,彩虹島沒有客人,隻有老板鄒遊一個人坐在機器前打射擊遊戲。
他坐姿懶散,卻每每一擊即中。
周知知好奇地推開門,就看見昏暗的房間中,卷毛慢悠悠地回過了頭,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嗨,小孩兒,來打遊戲?”
……
這還是這十年來,周知知第一次重返這裏。
起初是因為忙碌,後來則是因為害怕,害怕這裏已變成了自己完全不認識的模樣。
時間能改變許多東西,她明白。
所以拖拖拉拉到十年後,在這個徹底放下鄒遊後的初秋,周知知才真正意義上完成了所謂的故地重遊。
如今的彩虹島變成了一家咖啡廳。
看見掛在門口的大大的“coffee&desert”招牌,她微微一愣,旋即釋然地笑了。
原來她並非多麼害怕彩虹島改變,而是害怕忘掉了最初的那個自己。
但現在,她已不再怕了。
往來的客人不少,大都是學生打扮的年輕人,紛紛有說有笑地湧入店裏。
她也跟著他們走進去。
去吧台要了一杯咖啡,她坐在臨窗的位置看風景。
她還記得,這裏曾擺放著一張桌球台,窗簾也是沉甸甸的猩紅色,襯得整個房間都暗沉沉的,像吸血鬼的巢穴。
她一度建議鄒遊盡早換掉,說跟彩虹島的名字一點都不符合,卻直到高中畢業,直到他們所有人離開了,這裏仍保持著最初的樣子。
如今這裏的窗簾已換成了她理想中輕薄透光的白色窗紗,她卻反而懷念起那一抹沉鬱的紅色。
青春的一切細枝末節,都是如此惹人懷念。
臨到傍晚,周知知才坐公交回家。
進門,她把帶回來的低糖蛋糕遞給姥姥:“我問過店員了,這種老人家也可以吃。”
姥姥無奈地笑笑,接過去,吩咐她:“你先去洗個手吧,我去泡茶。”
廚房傳來熱水壺運作的聲音,周知知伸了個懶腰,踱進院子。
正是日落時分,暮色填滿海與天的間隙。
豔美的晚霞紅中透紫,如風幹的薔薇花瓣,靜默地釋放著一天裏最後的多情。
周知知走到池邊,歪頭打量著最後那一株快開敗的紅色睡蓮,喃喃道:“真稀奇,竟然還沒有枯萎欸……”
姥姥剛好端著茶壺走出來:“是啊,我還以為前些天就要開敗了呢,沒想到它能堅持到你回來。”
周知知仰頭,甜甜地笑:“對嘛,一定是為了歡迎我,才堅持了這麼久。”
她折回屋裏,端了把竹椅出來,才和姥姥一道坐下。
茶水有些燙,周知知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姥姥,我要準備拍人生中的第一部電影了。”
“噢?講的什麼故事?說來給姥姥聽聽。”
“不告訴您,”周知知眨眨眼,“等我拍出來,再邀請您看。”
“還賣起關子了?”
“可不是!”
姥姥笑了,戳了一小塊蛋糕放進嘴裏:“知知,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麼那麼反對你學導演嗎?”
“不知道……”周知知實話實說。
“那你猜猜看?”姥姥竟然來了興致。
周知知沉默,她怎麼會知道自家老太太活絡的心思啊?
更何況還是那麼多年前的舊事。
周知知還記得,小學五年級時,她被媽媽送來了檳島和姥姥同住。
她那時已算是個半大的姑娘,大概明白個中原因,父母離婚後各自組建了新的家庭,兩邊的伴侶都覺得她是個外人,最後經過商量,把她送回了母親這邊的老家。
姥爺去世得早,姥姥退休後多年獨居,欣然接受了周知知。
按理說,這樣的家庭生出的女孩大都叛逆敏感,但周知知卻是個例外。她天生神經大條,難過的時候當然會有,卻不會長久地沉湎於負麵情緒。
不過這種成長經曆的唯一壞處是,她一直跟著老太太,平日裏沒什麼機會接觸異性,對愛情這件事,也相對不那麼敏銳。
苦思冥想了一陣,周知知舉白旗投降:“姥姥,我真不知道,你還是告訴我吧。”
姥姥布滿皺紋的手探過來,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因為姥姥也做過這樣的夢啊。我十八歲的時候,做夢都想成為一個歌唱家,然而在外頭吃了那麼多苦,最後卻還是安安分分地回了檳島……”
正因為經曆過那種辛苦和失望,她才希望她的小姑娘,永遠不必承受這些。
“可是姥姥,那時你是快樂的吧?”
“嗯,現在想起來,哪怕很苦,也的確還是有開心的時候呢。所以後來還是同意你去了。”
最後一縷霞光沒入海麵,幽藍的天幕鋪滿天。
或許是覺得氣氛稍顯感傷,姥姥主動換了話題:“對了,關於睡蓮,我剛才還想起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呢……”
“什麼事?”
“大概是你剛上大學頭兩年的暑假吧,曾經有個高高帥帥的男孩子,在我們家的院子外偷偷張望。”
“難道是變態?!”
“瞧你這個口無遮攔的個性!”姥姥頓時板起臉,“他說喜歡我們家的睡蓮呢。我當時一高興就折了幾枝送給他,不過後來就再也沒見過他了……我還想過撮合你們呢!那麼帥的小夥子,現在肯定有對象了吧,真是可惜了。”
“姥姥……”周知知長歎一聲,“都多久的事了,你怎麼突然想起來了?”
“這不因為你一直不談戀愛嗎?”姥姥眉頭一擰。
“……我是因為忙。”周知知心虛。
姥姥“嗒”一下放下了茶杯:“再忙也得談戀愛啊,這麼漂亮的大姑娘,不談戀愛像話嗎!”
“……’
不像話,實在不像話!
為了避免接下來聽到更多嘮叨,周知知隨口扯了個理由,先回了房間。
她實在不好意思告訴姥姥,她今天可算是白可惜了一場。那個睡蓮男孩,就算當初他們有幸見麵,按照鹿然前些天的說法,她也依然無法順利地和他談一場戀愛。
因為她這個人,從前完全無法感受到別人的感情。
不過……她現在算是感受到了嗎?
那之後一連好幾天,周知知都去了彩虹島。
現在這裏已更名為“如隱”,倒是十分符合這條小巷神隱般的氣質。
一來二去之間,服務生與她混了個臉熟,每次見她來了,不用說,都會為她的香草拿鐵減去三分之二的糖漿。
周知知在這裏為新電影做準備,偶爾累了,視線難免不經意地滑過桌上的手機。
自那天下午,鹿然就再也沒有聯係過她了,他現在在做什麼?聽他上次的語氣,似乎很忙的樣子……
她搖頭,關她什麼事。
隻是這人可真奇怪啊,急著要答複的是他,突然銷聲匿跡的也是他。
……她真的,喜歡他嗎?
周知知戳了一下手機屏幕,鏡麵亮起來,每一個軟件都安安靜靜躺在那裏,沒有新消息。
她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覺得怪沒勁的,又默默摁滅了屏幕。
不要想了,再想就沒法集中注意力做事了。
北京。
海選賽逼近,鹿然近日愈發嚴厲,昨天大慫才被訓了,今天所有人都老老實實的,大氣都不敢出。
傍晚,李心湄走進訓練房,就感受到裏麵超強的低氣壓。
她心裏明白,大家的壓力都很大。
這一季比賽除開有幾大俱樂部的強隊參與外,賽製很嚴苛,他們所能競爭的席位,隻有一個,等於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競技最誘人魅力,在於它殘忍。
晚上,訓練結束後,Lynn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半天,終於主動撥了周知知的電話。
前些天周知知出門度假的事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那之後,老大原本就陰沉的臉似乎更低沉了。雖然知道老大向來公私分明,但Lynn還是私心地希望他在不為他們操心的時候,能稍微開心點兒。
屏幕跳出“小屁孩”的名字,周知知愣了一下。
Lynn?
這還是他第一次給自己打電話呢。
“你們最近不是特別忙嗎?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
“阿姨……”Lynn痛心疾首道,“你什麼時候回北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