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上來的那些妖怪們形成了一道阻礙的牆,擋住了林亦天和白夜光。
“殺進去救天星耀吧!”林亦天不甘心地看著蓮花溫泉館的大門漸漸合攏,拿出傘形吊墜,念了個訣把它變回飛雲傘的正常大小,然後撐開傘飛起來,準備越過那些阻礙的妖怪,衝進蓮花溫泉館。
但是他的肚子在此時又響起來,他一手捂住胃部,一手握著傘柄,身形有些搖晃。白夜光飛身上來,一手握住傘柄,一手攬過他的肩膀,穩住飛行:“先找個地方休息下,明天再想辦法。”
三、日出
夜空之中,紅色的傘麵隱隱發光,傘角吊著的金色小鈴鐺叮當作響,鈴鐺中的蠱蟲隱約發出綠色的光芒。
白夜光掌控著飛雲傘的方向,帶著林亦天飛離了蓮花溫泉館,下方的妖怪們都慢慢沒入蒼茫的夜色裏,隻剩下點點燈火點綴在這座巨大的海島上。
飛雲傘在海邊不遠處一堆大石頭後麵降落,白夜光放開林亦天:“你應該不想和那些妖怪住在一塊兒,今晚就在這兒將就一晚吧。”
林亦天餓得有氣無力,又因為白夜光沒有去救天星耀,臉色有些難看。
白夜光把飛雲傘斜插在石頭上方,甩袖一拂下方的地麵,把他們的包裹丟過去鋪在地上,並施法在四周設下一道透明的屏障,形成一塊可以遮風避雨的空間,然後把林亦天推過去:“坐過去。”
林亦天目光微動,還是靠著大石頭坐下。白夜光掏出月亮形墜子的銀項鏈,吹了一口氣,讓光芒閃耀的月見夜明珠現形,然後把夜明珠丟進林亦天的懷裏,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走向海邊。
不久後,他回來時帶著兩串用樹枝串著的海魚,然後在林亦天身邊坐下來。林亦天靠在石頭上沒吭聲,氣悶地閉上眼休息。
白夜光伸出一隻手,指尖燃起藍色的狐火,用另一隻手拿著串魚的樹枝在火上烤。過了一會兒,焦黃的海魚便溢出香味,白夜光用手肘撞了撞林亦天:“吃魚。”
林亦天睜開眼卻沒動,懷裏的夜明珠光芒照人,睫毛在他臉上投下兩排陰影,表情很是鬱悶。
白夜光注視著他的臉,聲音卻有些嘲諷:“一個自己都照顧不了的人,你還想怎麼去救別人?”
林亦天抿了抿唇,接過串魚的樹枝,慢慢吃下去。
白夜光看向夜空,一時間有些迷離恍惚。
第一次為別人烤東西吃,是遇到“師父”的時候,從那以後除了“黑老頭兒”,他沒向任何人低過頭。是白世教會了他交易,用自己的能力換取想要的東西。但經曆了很多事情後,他慢慢發現,有些想要的東西是交易換不來的,無論多麼努力都換不來。最想要的東西,也許終其一生都無法得到。但最悲哀的是,有些事已經知道結果了,但還是願意不顧一切地繼續做下去。
林亦天吃完,突然聽到白夜光好似漫不經心道:“先不論蓮花溫泉館的移動迷宮你破不了,如果宋歌要傷害天星耀,以他的能力他早就動手了,根本不用費這麼多事,而且如果天星耀有危險,他也會召喚青龍幫忙,但現在情況顯然不是這樣。”
“嗯,我知道。”肚子吃飽了,悶氣也消了一些,林亦天也理解白夜光剛剛帶他走並不是要棄天星耀不顧,隻是覺得他的處境並不危急。其實他隻是氣自己,以前每次遇到危難的時候,天星耀從來沒有背棄過他,但現在天星耀受困於人,他卻不能和天星耀並肩麵對,感覺自己很沒義氣不像個爺們,所以也遷怒了白夜光。
白夜光轉過頭看向林亦天,夜明珠的光芒映入他的眼眸:“天星耀背後有天星山莊那種強大勢力,又有你這麼真心實意為他拚命的朋友,現在連宋歌這種厲害角色都這麼在意他,他這個天星少主真是了不起。”
那聲音不像平常的毒舌,倒像是有幾分孩子氣的認真,聽得林亦天心頭一震,衝口道:“天星耀是我的朋友,難道我不也是你的朋友嗎?難道我們不是生死之交嗎?”
“當然是,但是……”白夜光眸光閃動,沒有說下去,轉過身化身為白狐原形,“算了,睡覺吧。”
林亦天看著身側的白狐半晌,不知道說什麼好,也背對著他閉上眼睛,腦海中白夜光剛剛說的話卻一直翻來覆去。
白夜光並不是個能輕易打開心扉的人,但他說出口的話都不是假話。
林亦天突然覺得,自己剛剛生悶氣生得很沒道理,不管是之前的昌定王墓,還是現在的水鏡島,他和天星耀都有一闖困境的理由,但是白夜光沒有。白夜光會出現,隻是因為他。
白夜光的言行看似強勢,但卻是實在地為他著想。難道就因為沒有百分百順從他的意願,他就要忽略白夜光之前的所有付出嗎?
白夜光也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他和天星耀的關係複雜而矛盾,家族恩怨理不清剪還亂,本身算得上世仇;白夜光並不欠天星耀什麼,而且他之前還耗費修為施還魂術救過天星耀。
實際上,無論白夜光做哪種選擇,都是他的自由。
耳邊隱約有海浪的聲音,林亦天睜開眼的時候,天色微亮,他正靠在大石頭上,昨天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頭頂是飛雲傘,身旁包裹放著《天星妖怪錄》,沒有看到白夜光,卻有一圈透明的屏障籠罩他,這是白夜光為了保護他而設下的仙障。
林亦天站起身來,看見不遠處的海岸線與天際的交彙處,紅彤彤的朝陽正冉冉升起,仿佛是從海中浮出來一樣,染紅了一望無際的海水,海上紅色的波光粼粼,輝映著流動變換的雲層。
天寬海闊,朝陽初升,又是新的一天開始。
一個修長英挺的身影正站在海邊,海風吹拂著他的銀色長發,他凝望著那朝陽,似乎若有所思。
林亦天遠遠看著他逆光的背影,忽然間思潮起伏,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還沒遇到白夜光的時候,他是決不會想到後來會發生這麼多的事,自己會踏入超出他想象的新世界。
其實每個人,永遠都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
在他人生的前十六年,他的生活都過得很簡單,除了煩惱考試和人際關係,很少想這些惆悵的東西,後來學會深入思考了,卻發現想多了也沒什麼用。
所有人都隻能活在當下,未來遙不可知,過去隻屬於記憶。
林亦天還記得,去年春天在臨風鎮,他無意打開《天星妖怪錄》放跑了封印失效的妖怪,白夜光強迫他簽訂契約,跟著他回家成為他的室友,在學校和他一起聽任楓唱歌,在校園K歌大賽白夜光為千麵歌姬鋼琴伴奏,他和白夜光還一起穿越時空幻境看到五百年前的忘川樓……
對了,穿越時空幻境。
林亦天捏緊了手中的《天星妖怪錄》,向海邊的那個背影走去。天色越來越亮,朝陽已經升出海岸線,萬丈光芒折射在波瀾壯闊的海麵上,絢麗奪目。
白夜光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回過頭來,晨光擦過他的側臉,輪廓優美的臉仿佛也發出溫柔的光,隻是那一雙異色眸子中,卻折射出淡淡的憂鬱。
林亦天記得曾經看過白夜光這樣的神色,好像錯覺一樣,不知道白夜光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他覺得非常不適合他。
“我剛剛還在想,你這白癡再不睡醒,就看不到這麼美的日出了。”好像真的是錯覺,白夜光在一瞬間又恢複了以往的傲嬌。
“你在吐槽之前,難道不會叫醒我嗎?!”
林亦天用海水洗了一把臉,走到白夜光身邊,和他一起吹著海風看日出。
當陽光普照之時,少年揚起《天星妖怪錄》,對身邊的銀發狐仙說:“白夜光,我們去看看你以前的記憶吧,去看那個鳳凰仙到底長什麼樣,說不定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隻要有參與過去的活物作為媒介牽引,《天星妖怪錄》的力量就可以帶我們穿越時空,看見過去的記憶幻境,你雖然並不知道過去發生過什麼,但隻要你的眼睛曾經目睹過去,就可以做這個媒介。”
“你說的應該是白世的記憶吧?”
“在我看來,你就是白世,白世就是白夜光,你們隻是擁有不同的記憶和不同的個性而已吧。”
白夜光沉默了,林亦天打開《天星妖怪錄》,用自己的靈力操縱它的能量,在他的手指間,《天星妖怪錄》的書頁間漸漸發出光芒,整個書半浮在空中,彙集的光芒越來越強大耀眼。
林亦天伸手拉過白夜光:“走吧。”
《天星妖怪錄》發出的巨大光芒形成了一個光芒旋渦,林亦天拉著白夜光鑽進了那個光口。
四、白世
炫目的光芒過後,林亦天再睜開眼,果然看到了不一樣的景象,他眨了眨眼,隨即就看呆了。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用《天星妖怪錄》的魔力穿越時空,去看別人的記憶幻境,他見過很多奇幻的大場麵,然而這次見到的幻境還是讓他吃驚不小。
天空飄著細細的雪花,四周都是連綿起伏的雪山,放眼望去,天上地下都是一片素白,冰冷、純淨,好像一個不真實的仙境。
林亦天和白夜光身處在一個雪山頂,山石被皚皚白雪覆蓋,雪地中有很多株梅花樹,赤紅的梅花,是天地間唯一的顏色。
風起時,天空的白色雪花和地上的紅色梅花,在雪山頂上繽紛纏繞。
他們走進梅花林,看見梅花林中有一個琉璃瓦六角亭,四周的白色帷幔在風雪中輕揚,可以看到亭中有兩個身影,手中端著茶香嫋嫋的杯盞。
梅林掃雪煮茶,超凡脫俗的風雅。
然而,在看清亭中人的長相時,林亦天再也沒有心思關注周圍的美景。
亭中有一個身形頎長的年輕男子,穿著白色繡金色暗紋的寬袖長袍,銀色的及腰長發,頭上一對尖尖狐耳,麵容精致俊美——和他身邊的人長得一模一樣,不同的隻是他們的氣質,還有那雙眼睛。
身邊的白夜光是異色雙瞳,一藍一紅。他盯著梅林亭中那兩個身影,緊抿著唇,眼神肅然凝重。
亭中的白世卻是藍色雙眸,臉上帶著慵懶俊逸的微笑,修長的手正執筆畫一把折扇的扇麵。林亦天記得,曾經在天星殘留的記憶幻境中見過這樣的白世。異色雙瞳,似乎是白世成為九尾狐仙之後才有的改變。由此可以判斷,眼前這位的確是成為九尾狐仙之前的白世,也就是說,現在他們看到的白世還隻是一隻千年狐妖,還沒有遇到天星。
那麼,亭中的另外一個身影,應該就是白世的師父——傳說中的鳳凰仙。
那身穿淡藍色長袍的青年男子端了茶壺倒茶,一頭如墨黑發半束在背後,側過的臉溫和斯文,氣質儒雅清高恍若一杯清茶。
這是林亦天第一次看到鳳凰仙的真身,但奇怪的是,他卻覺得這鳳凰仙看起來有些眼熟。在昌定王墓中看到那些關於鳳凰仙的壁畫時,也並沒看到鳳凰仙真身的畫像,這熟悉感來得莫名其妙,他忍不住對白夜光嘀咕:“這個鳳凰仙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白夜光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凝神看向亭中的兩個身影,示意別出聲聽他們說話。
風雪吹拂著白色帷幔,亭中茶香嫋嫋。
鳳凰仙喝了一口茶,溫和道:“白世,你的法力和修行已經足夠,如今是該放你出九島到外界曆練的時候了,希望你不會因為外麵的花花世界而忘記修仙的初衷。”
“師父說笑了,徒兒雖然貪玩,但外麵的花花世界再好,又怎麼比得上師父和九島呢,我可是注定要成為狐仙的白世。”白世放下筆,含笑欣賞折扇的扇麵,畫中正是意境非凡的雪山梅林。
“你追求自我的自信是很美好,但也要記住,世界上的所有生物都應該遵守規則。有時候命運常常讓你意外,說不定你遇到了什麼人,心裏有了牽掛,覺得跟那個人在一起才是這一生最重要的事,你就不會想回來了,也不會想要修仙了。”
“難道師父說的是愛情?我活了上千年,也見過許多美人,有很多妖怪對我表示愛慕,有些妖怪我也覺得她們很不錯,比如水鏡島的樂欣,她性格豪爽說話也很有趣,跟其他的女性妖怪都不一樣,我跟她在一起會特別放得開,我很喜歡和她在一起,但是這跟我修仙並沒有衝突吧?”
鳳凰仙見徒兒笑得一臉俏皮,姿態灑脫風流,輕輕搖頭道:“白世,為師知道你看起來瀟灑,心裏卻很重情義,你如今還不懂愛情,因為你還沒遇到一個讓你懂的人。你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人,沒有拿起過的東西,也就不存在放下。你此次出去曆練,若是有緣遇見了,我怕你會更放不下。”
白世略微一愣,捏緊了折扇,又笑道:“師父不用太擔心我,我答應你,無論我出去後有什麼樣的際遇,三年後我一定會回來找師父。”
風吹過梅花林,吹落紅色梅花瓣,被揚起的白色帷幔卷進亭中。
林亦天看著眼前的落英繽紛,卻沒有一絲落在他和白夜光的身上,因為這是發生在過去的記憶幻境,他們可以看見事情的發生,但是無法影響和改變。
這雪山是在九島鳳凰國之一的冰瑤島,林亦天用靈力操控《天星妖怪錄》的力量,把記憶幻境的時間往後拉,跳轉著時間場景,快速地翻閱白世在離開冰瑤島之後發生的事情。
白世離開冰瑤島之後,去了很多地方,回過白狐妖族,也去過不少其他妖族部落,也去過大陸的人類世界,還去過各種島,他遇見過很多人,就像他自己當初以為的那樣,有很多人喜歡他,有些人他也覺得不錯,和他們在一起玩得很開心,但也並未覺得有什麼放不下。
最後白世來到了花羽島。
在那個樹林,他見到了從一群凶惡貓妖中救下受傷貓妖的花羽天星,那時候她還是花羽國的小公主,夢想著要當一個陰陽師,對幫助她救貓妖的他一見鍾情,那天他們一同坐在樹上,晚霞美得如詩如畫。
那之後過了不久,花羽國國王病逝,二王子叛亂宮變,殺掉大王子,奪取王位,還想殺害天星,白世偷偷帶著天星離開了花羽島,來到了中原大陸,幫天星創建了忘川樓,帶給她新生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