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世和天星相遇又分開的故事,林亦天和白夜光以前就知道了,於是就把這一段時間場景跳轉得快一些,想再看白世的師父鳳凰仙。
三年期滿,離開天星後,白世帶著複雜的心情回到冰瑤島,見到了鳳凰仙。鳳凰仙聽聞他的際遇,又打量著他的神色,微笑道:“徒兒,你果真遇到了讓你懂得愛情的人。很好,你修行兩千多年,這是對你修仙之路最後一步的曆練,如今你隻要能放下這段感情,看破世間七情六欲,就代表你成功曆劫,有得道成仙的機會。”
白世想起天星的笑容,還是會覺得舍不得,他失神地問:“放下的意思是說,我從今以後再也不能喜歡她,也不能和她在一起了嗎?”
“是的,對於神仙來說,所謂的愛情隻是漫長時間中一種普通的際遇,那隻是非常微不足道的瞬間,你成為狐仙後還有更多時間去做更多事情。”
“……”道理聽起來很對,隻是想想會覺得很寂寞,在漫長的時間裏都隻是一個獨立個體,心裏再也不能裝著一個人。天星,她也會很寂寞吧……
“白世,你若是覺得痛苦,為師可以幫你,但你必須要自己做一個選擇。”
“師父想要我做什麼選擇?”
“其實所有生物的身體都隻是一個容器載體,決定這個生命意義的是其中的靈魂,而組成靈魂的精神世界是意識和記憶,是靈魂在世間經曆而形成的性格、品質、優點、弱點等。如果你想要成仙,就要把那些阻礙你無法成仙的記憶和靈魂弱點拿出身體,這樣你就會忘記你和天星的愛情,才會擁有狐仙的品格。”
鳳凰仙溫和地注視著白世:“徒兒,天星隻是一個凡人,生命不過短短幾十年,你曆盡辛苦修行千年,不可能為了那短暫的愛情就毀於一旦。為了成就你的理想,難免要放棄一些東西,這是很公平的。沒有舍得,就不會得道。為師栽培你這麼多年,知道你很聰明,也很驕傲,一定不會讓為師失望,因為你是注定要成為狐仙的白世。”
白世臉色蒼白失神,他沉默了良久,才機械地點點頭:“我聽師父的。”
鳳凰仙伸出手,放在閉上眼的白世頭頂,他指尖發出微光,從白世的頭頂扯出了半透明的靈體……
林亦天心中一緊,發現白夜光的臉色難看,他也不忍再看下去,揮手畫了幾個符,退出了記憶幻境,眼前一片光影變化,光芒消失之後,他和白夜光又回到了水鏡島的海邊,半浮在空中的《天星妖怪錄》落到了林亦天手中。
林亦天對白夜光歎道:“我一直覺得天星不瘋魔不成活,執念太深,因愛成癡,但也許她並沒有癡心錯付,因為白世也對她一片癡心,隻是白世也有很多無奈,五百年前她和白世的錯過都是命運弄人。這個鳳凰仙看起來溫和正直,行事也太無情了一點兒。”
白夜光自嘲地笑了笑:“被命運捉弄的是我才對吧?我被鳳凰仙從白世身上剝離出來,又被白世培育成他的子體,然後當了一百八十年的狐妖,還傻傻地認了白世假扮的黑老頭兒當師父,然後白世元神消失後,還讓我來接替他的狐仙身體。這樣被操控不是很可笑嗎?”
“有什麼可笑的?你和白世本來就是一體的啊。再說了,如果我死了,我就讓君澈代替我,我不要我的父母像我表姐的父母那樣傷心難過。”
白夜光愣了愣,伸手彈了下林亦天的頭:“臭小鬼,死什麼死!你還嫩得很呢!”
“我是說真的,如果我從這個世界消失了,有人能代替我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看看這個世界變成什麼樣不是很好嗎?”
“好個屁,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有人可以替代你?!”
在某一瞬間,白夜光突然找到了自己存在的理由。以前的很多年,他一直在尋找這個理由,他以為他尋找的是自由,為了尋找自由,甚至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因為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存在,而每一次努力尋覓答案,總讓他對這個世界好失望。
但現在因為身邊這個人,他突然覺得,不管有多麼孤獨,對這個世界有多麼失望,那都沒有關係,因為這個人讓他有理由相信希望。
就算他與全世界不一樣,他也敢與世界為敵。
五、罪與愛
蓮花溫泉館。
一間縈繞著蓮花清香的木室,天星耀躺在右側的榻上,雙眼緊閉,俊美的臉上眉頭微皺。
宋歌坐在床邊凝視他的臉,伸手輕輕地揉了揉他的眉心:“孩子,聽常洛說,你在鮫人的催眠曲中做噩夢,夢見的是父母死的時候。”
修長的手指順著少年的眉心滑下來,刮了刮他秀挺的鼻子,宋歌深邃的眼中泛起溫柔的笑意,輕聲道:“你父親死的時候你還很小,恐怕你都不記得他的樣子了,但是他卻沒有一天忘記你。”
他觸了觸少年緊閉的眼睛,歎了一口氣:“他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他很討厭,也很害怕你冰冷厭惡的態度,也隻有在你這樣睡著的時候,才能跟你說這些話。
“其實引你去昌定王墓,讓你知道昌定王的故事,並不隻是因為葉深跟昌定王都是明神玉的佩戴者,他們的經曆很像,更因為你的父親跟昌定王,或者說是白虎的經曆很像。”
十三年前的舊事,在青年男子的回憶中再次鋪展開來。
或許不止是十三年前,時間軸再往前推一些,大概是三十年前,他還是個十六歲少年的時候。
那一年立秋,天星山莊為選拔少主而舉辦的陰陽師大賽落下帷幕,奪冠的是十七歲的天星決,加上這一次奪冠,天星決共獲得了六次奪冠。天星辰僅次於天星決,獲得了五次奪冠。在此之前,天星決和天星辰是天星山莊有史以來最有爭議的兩個天星傳人。
這場族中的陰陽師大賽,要求是七歲到十六歲的嫡係天星傳人參加,然而在去年的時候,奪冠的是共五次奪冠的天星辰,出現了與五次奪冠的天星決成績持平的現象,這讓當年的天星族長和長老們很是頭痛,無奈之下,破格在來年再舉行一次陰陽師大賽,以這一次奪冠的成績決定少主的人選。
於是,天星決成為當時的天星少主。
“辰哥,都是因為我生病,你那幾天晚上整晚照顧我,才影響你比賽的發揮吧?”在天星決擔任少主舉行慶典的時候,在大群族人歡慶後麵的角落,少女天星秀滿臉歉意地拉著天星辰,“對不起,我並非嫡出天星傳人,幫不上你什麼忙,還害你錯過了機會。”
天星辰目光微動,伸手摸了摸天星秀的長發,微笑道:“這怎麼能怪你,我覺得當不當少主也沒什麼,我就當一個自由的陰陽師也挺好,照樣能修煉厲害的法術,收服厲害的妖怪,天星決能當少主就讓他當好了。”
“你還安慰我,我知道你心裏其實也很失落。”
“你要是還覺得對我有什麼抱歉的話,以後就多保重身體,好好修煉你最擅長的醫術,以後不要讓自己生病,然後越長越漂亮,你就會是全天星山莊最漂亮的女孩兒。”
天星秀微微羞紅臉,清純端莊的麵容多了幾分可愛。
一旁的天星東笑嘻嘻地走過來:“阿秀現在已經是天星山莊最漂亮的女孩兒了,以後當我的新娘可好?”
天星秀瞪他一眼:“小小年紀不學好,就知道調戲女孩子,每天玩世不恭,你就不能多做點兒正經事嗎?
天星東歎氣道:“阿秀說這話真傷人,你對小辰可不是這樣的,莫非就是看小辰長得比我帥才如此區別對待?”
天星辰拍了拍他,笑道:“東哥說笑了,阿秀是小女孩兒性子你別介意,我知道你雖然看起來瀟灑,但並沒有不務正業,而且在族裏長輩中受歡迎得很,我還聽說五長老有意找你繼承他的位置呢。”
“哈哈,那都是謠傳,我其實很想去山莊外闖蕩,修煉法術也好,收服妖怪也好,或者是外麵的社會,我覺得世界非常廣闊,可以做的事情非常多,所以也放得很開。”
後來天星秀還跟天星辰說過,天星東找她約會好幾次都被她拒絕了。為了讓天星東死心,天星秀直接告訴他,她喜歡的人是天星辰。
在二十二歲的時候,天星辰和天星秀訂婚了,成為族中最讓人羨慕的俊男美女,有時候他們還會一起外出捉妖,為天星山莊的鎖妖塔增添了許多力量,他們感情非常好,被傳為陰陽師中的神仙眷侶。
而天星東去了天星山莊外麵的世界闖蕩,短短幾年中,認識了很多社會中的厲害角色,用他的能力和法術遊走於商界和政界,其中有一位富豪世家的小姐非常喜歡他,她的家族也願意幫助他,他的地位很快就提升起來。
天星辰在少年時期並沒有發現,表麵玩世不恭的天星東是個非常精明圓滑的人,他各方麵條件不差,而且很會處理人際關係,在分析利弊獲得利益的同時,也懂得享受生活,並不會對某種精神或者某些物質太執著,拿得起放得下,並且心思縝密懂得運籌帷幄,這點其實是高層領導很需要的品質。
所以十幾年後,天星東不光成為現世政界的高官,在天星家族也獲得了很多力量的支持,得到了長老的位置,連族長天星決也要給他三分麵子,因為族中很多人外出到社會上都會需要天星東的幫助。
而那時候,繼位族長的天星決位高權重自是不必說,天星辰已經年過三十,雖然是個一流陰陽師,收服妖怪無數,家庭夫妻和睦,還有了兒子天星耀,但是他內心總覺得缺少了什麼,在年複一年重複的生活中,這種缺失的感覺在與同輩人的對比中變得越來越嚴重。
他想,這是因為他失去了自己的夢想,沒有活出自己最想要的樣子。
十三年前的一天,天星秀留在天星山莊的家中照顧孩子,天星辰獨自外出捉妖,他的目標是那隻千年神獸白虎。
天星辰從祖先天星墨記載的書中知道,五百年前,始祖天星大人曾經跟白虎交手過,天星大人打敗了白虎廢了白虎很多法力,卻沒能成功收服白虎,這對於天星大人是很少見的情況。因為那隻白虎是一個極其不尋常的神獸,更因為他野性難馴不服管束,行事做派放蕩頑劣,在三界中名聲很不好。但是白虎確有神力,如果能抓到他必然對自己的法力有所提升。
天星辰仔細研究過關於那白虎的事情,也知道了明神玉的力量,甚至親自去過千洞嶺昌定王墓考察,他推理出,白虎讓朱其鈺佩戴明神玉獲得神力後英年早逝,然後替代朱其鈺和孟朝顏一起隱居孟水村的故事。
天星辰來到千洞嶺,假意要破壞昌定王墓,打碎那塊寫著“吾愛孟朝顏”的墓碑,果然引出白虎憤怒現身,雙方大戰引得地動山搖,最後是早有預謀的天星辰將白虎引入魔法陣擒住了白虎。白虎不甘心從此受製於人,於是使出了自己最後的籌碼,問天星辰想不想見鳳凰仙。天星辰心中一動,於是答應了和白虎交換條件。
天星辰求鳳凰仙收他為徒,鳳凰仙對天星辰的聰明才智很是欣賞,對他說:“這世間的人心最為有趣,有的人看似無情卻是個癡情人,有的人看似深情卻是個薄情人。如果你比我那白世徒兒有悟性,本仙君可以破格收你為徒,但為了減少麻煩,本仙君的徒弟不能是天星家族的陰陽師,天星辰,你覺得你有資格成為本仙君的徒弟嗎?如果你有誠意,這便是對你的考驗。”
天星辰想出一招偷天換日,幫自己金蟬脫殼。
就和五百年前白虎替代昌定王朱其鈺一樣,天星辰割破手腕讓白虎吃他的血,然後用法術把白虎變成自己的模樣,讓即使靈力強大的人都不能辨別真假,再演一場天星辰被白虎殺死的戲,天星族人見到的隻是天星辰的屍體,等下葬之後,白虎再從墓中逃出來。
然後,天星辰改名為宋歌,拜在鳳凰仙門下,跟著鳳凰仙去了九島鳳凰國,成為鳳凰仙的第一個人類徒弟。
鳳凰仙特訓了宋歌三年,然後放他到人世間曆練,在此之前,宋歌吃了魔法藥,並且練過鳳凰仙的法術,他的外形跟以前有了很大變化,樣貌回到了最青春的年紀。所以就算他再見到以前的故人,他們也不會認出宋歌就是天星辰。
然而在所有故人中,宋歌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妻子和孩子,雖然他的確為自己的私利,而背棄了他們,但是心中還是會有牽掛。
“謝潘是我放在天星東身邊的人,調派他去照顧你並不是偶然,我經常從謝潘那裏得知關於你的事,卻不能和你見麵。我知道我離開以後,你小時候過得非常不容易,你和你媽媽相依為命,在你十一歲那年,你媽媽為了救身中劇毒的你而身亡;十六歲時,你雖然通過十次奪冠陰陽師大賽的實力得到了少主的位置,但是你心裏並不快樂,你變得很孤僻,不喜歡和別人相處,喜歡馴養動物,最喜歡的是那群白鴿;由於去年《天星妖怪錄》被狐妖偷走,你認識了林亦天,他是天星大人的轉世,可以打開《天星妖怪錄》,但對於我來說,他卻是你的災難,你為他幾次深入險境,甚至在去年冬天為了他而差點兒死掉……幸好後來又救回來了,不然我都想殺了林亦天,我可不管他是不是天星大人的轉世。
“你是我兒子,是我最親最愛的人,我可以給你我擁有的一切,我要你好好地活著,活得比任何人都好。其實我早就想把《天星妖怪錄》還給你的,但是那幾次接觸你都對我很防備,那天林亦天的生日Party,我見到了天星東,聽到他說你是他的兒子,我當時的心情非常難受。雖然我早知道你是因為父母都不在了才需要監護人,但是親眼看到你和天星東父慈子孝的樣子,我真的無法忍受……可能從那之後,我的行事方式就變得有些偏激。因為我發現,你似乎已經忘記我了。被自己的親生兒子忘記,還要看著他去當別人的兒子,這種難堪真讓人無法忍受。”
室內蓮花香氣清幽,躺在榻上的少年雙眼緊閉,對這些訴說一無所知,青年男子微笑著,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頭發。
“所以我想做一些事情,讓你記起我,讓你來找我。我很想你,不想被你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