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四章(3 / 3)

虎毒不食兒,這是一點不假。忠順王爺十分好色,女人眾多,就是子嗣很不旺,至今隻有一個兒子,還是個白癡,二十好幾歲了,說話嗚嗚哇哇,讓人聽不清,連尿尿都不知道避人。

他看見寶釵懷裏的這個孩子,心裏是又驚又喜又不知所措。

但是,他很明白,寶釵懷裏抱著的這個孩子,注定是與自己有緣無分。

他絕對不能認這個孩子,否則自己的名聲完了不說,皇上要是追究起來,這個徇私枉法罪可就大了。

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子,想硬起心腸,把寶釵母子也剝了衣裳趕出去吹風,想想若真如此,自己兒子的小命可能就丟了。

天無絕人之路!正當忠順王心裏激烈鬥爭時,太子水澈派北靜王爺來了。

北靜王爺進門瞧見屋子裏這種混亂情景,顧不得對忠順王爺多加解釋,忙大聲喝道:“住手!全都住手!”

“這?”忠順王爺瞪著牛眼,不解地望著北靜王爺。

北靜王爺見正在對賈府女人動手的禦林軍停了下來,瞥了一眼倒在地上處於半昏迷狀態的賈母,親自過去扶著她道:“快!把老太太扶到屋子裏,馬上傳太醫過來。”

披頭散發的鴛鴦琥珀扶著賈母,大聲呼叫著:“老太太!老太太!”

臉色蠟黃的王熙鳳,爬到賈母身邊,大聲哭叫:“老祖宗,您醒醒啊!”

賈母慢慢地張開眼睛,淚眼迷蒙地望著屋子裏的人。

北靜王爺握著她的手道:“老太太!老太太!”

首先映入賈母眼簾的是北靜王爺頭上的王冠,其次是他身上的王袍,她顫巍巍地坐在地上,想對北靜王爺叩頭致謝。

北靜王爺擺擺手道:“老太太,請進屋休息吧。”

賈母不愧是誥命夫人,這麼大年紀,遇到這麼大的事情,她的心智一點不糊塗。

她明白北靜王爺雖然與自家是世交,關係一向交好。倘若沒有皇上旨意,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來趟這渾水。這一定是瞧著黛玉水溶的麵子,才不至於來難為自己的。

她被扶著站了起來,顫顫巍巍地想上前給北靜王爺行禮。

北靜王爺再次搖手,瞧著忠順王的滿臉不解,笑著解釋道:“太子爺要我趕過來,讓人不要為難賈老太太,不許侮辱賈府女眷。”

“可是,這些都是罪官眷屬,我是奉皇上之命,來抄家的。”忠順王爺很不甘心地分辨道。

北靜王爺微微一笑,說道:“這並不矛盾,你不是抄家了嗎?”

“這些犯官眷屬,我要依照慣例把她們帶走,關押到獄神廟去。”忠順王爺覺得這樣是太便宜賈府了,自己的威風還沒顯出來呢。於是,他毫不妥協地要把麵前的人帶走。

“不行,我來的時候,太子爺已經進宮麵見皇上了,想必皇上一會就會有旨意到。”北靜王爺溫厚地笑著,眼睛瞟著門外。

果然,很快皇上有了新的聖旨,說是念在賈母年事已高,又是功臣之妻,對她網開一麵,不予追究治罪,並允許她繼續留在榮國府頤養天年。

看起來,水鏡這個補充性聖旨,是在太子水澈親自請求下才有的。

其實不然,水鏡是顧慮到黛玉的感受,才下的這個補充聖旨。

水鏡考慮到賈母畢竟是黛玉的嫡親外祖母,有著血脈相連的關係,黛玉在賈府的那幾年,賈母待她還是比較疼愛的。在與賈府利益相悖的情況下,她舍棄了黛玉,傷了感情,寒了黛玉的心。

黛玉氣賈府,恨賈府都是理所應當的。

黛玉通情達理,明白是非。對抄賈府的事情,一定能夠理解,不會有任何異議。

但是讓一個風燭殘年,並無多大罪惡,也沒影響朝廷安危的老人受牢獄之災,恐怕黛玉的內心,還是會有感覺,不是很愉快的。

愛,就是時時為對方著想,默默為對方奉獻。

水鏡對自己的老婆兒子下手的時候,眉頭都不皺,絲毫不見手軟。

對這小小的賈府動手,卻是瞻前顧後,思慮重重。

他不是舍不得這小小的賈府,更不是念賈元春舊情,而是怕打老鼠傷了玉盤。為了使黛玉不至於難受,水鏡讓賈母避開了牢獄之災。

賈母不僅可以繼續住在榮國府,她的私人財產也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北靜王爺遵照太子水澈之命,把賈母的丫環婆子奴仆都留下照顧她。

除此之外,為了賈母的安全,太子水澈還派了好幾個家丁日夜守護著榮國府,其實也是為了監視與控製。

太子水澈原本與賈府沒有絲毫關係,這次出手相救,意義十分重大。

他如此作為,一方麵使得對賈府心還叵測的人,不敢輕舉妄動,另一方麵使深陷牢獄的賈府人不至於遭受非常待遇。

水澈對賈府可謂是恩重如山,目的顯而易見,就是為了賣給黛玉一個很大的人情,也是為日後與水溶關係更加融洽。

賈府的男男女女在這正月裏,除了賈母,全部被關進了獄神廟。

皇上派忠順王爺與北靜王爺共同審理此案,這讓賈府人又是擔驚受怕,又是滿懷希望。

寧國府被抄查後,人被帶走,大門被鎖,貼上了封條。

榮國府現在是死氣沉沉,除了呼呼的風聲,幾乎聽不到人的聲音。

賈母扶著鴛鴦,從這個院子門口走到那個院子門口,看了這裏又看那裏,除了自己居住的院子,別的地方都被官府鎖了門,並貼上了封條。

“老太太,您走了這麼多路,歇歇吧。”鴛鴦小聲勸著,賈母似乎一點感覺也沒有,不哭不叫,就這麼默默地走著看著。

鴛鴦扶著賈母,招呼旁邊的婆子道:“去找個軟轎過來。”

“唉!”賈母長長地歎了口氣,說道:“不看了,回去。”

賈母的屋子雖然遭到抄,被翻得亂七八糟,但東西都還在,也沒遭到很大破壞,鴛鴦等人扶著賈母回來,很快就恢複了原貌。但其他的屋子已是人去樓空,猶遭強盜洗劫一般,除了空蕩蕩的四壁,就是瘸腿斷襯的桌椅,滿眼一片狼藉。

“老太太,您可要好好保重啊,一大家子人還要指望著您呢,你可不能倒下了啊。”屋子裏的丫頭婆子跪了一地,苦苦哀求著她。

賈母微微點頭,從懷裏掏出一幅帕子,鋪在桌子上,猛地咬破食指,不顧鴛鴦等人的驚呼,在帕子上歪歪扭扭地寫下:“玉兒,求你,救賈家!”

她有好多年沒有寫過字了,但這幾個血字,寫得還是很有力,特別是那個“求”字,寫得很大,很觸目驚心。

傍晚,京城的上空,紛紛揚揚飄起了大朵大朵的雪花。

鴛鴦懷揣著賈母的求救血書來到玉園,跪倒在地,求見黛玉。

秀姑聽到門衛報告,趕緊出來拉起鴛鴦,說道:“我們姑娘已於十天前就與親王離開了京城。”

鴛鴦抬起迷蒙的淚眼問道:“林姑娘何時能回來?”

秀姑用一種同情的口吻說道:“姑娘與親王出去遊曆,走時說有可能要得三五個月,也可能得一年半載,說不定什麼時候回來。”

鴛鴦隻好賈府狀況對秀姑說了一遍,把賈母的血書交給秀姑,哀求道:“秀姑姑,求你看在我們老太太的份上,派人把這個送給林姑娘,要是林姑娘回來遲了,恐怕就見不著老太太了。”

秀姑為難地說道:“鴛鴦姑娘,不是我不想幫你,實在是我不知道姑娘與親王遊曆到哪裏去了啊。”

賈母在家裏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眼一閉就仿佛看見了賈政受苦的樣子,耳邊好像老是聽到寶玉在喊:“老太太,救我!”

她現在身體已經麻木,不知道累,也不知道疲倦,眼睛閃著光,不停地琢磨著如何解救自己的兒孫。她把所有的親朋好友在腦子裏過了一遍,覺得最可靠,最有力的還是黛玉。

“老太太,我回來了。”聽到鴛鴦的聲音,賈母就像被注射了雞血,猛地抬頭問道:“林丫頭與親王去求皇上了嗎?”

鴛鴦哭喪著臉,無力地回道:“林姑娘十天前就離開京城了,現在與水親王不知道遊曆到哪去了,秀姑說找不到她們。”

賈母陡然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癱軟下來,老淚縱橫,淒楚地說道:“這是天要亡我賈家啊!”

獄神廟是淒淒慘慘戚戚,雖然北靜王有心關照,卻因一下子收押了這麼多人進來,每間牢房都塞進了十幾個人,沒有那麼多的床鋪被子,丫頭婆子奴才們隻得到一點鋪草和一張蘆席。夫人奶奶公子哥兒小姐也與下人一樣待遇,這裏倒是人人平等,沒有了高低貴賤之分,統統都是犯人。

到了這裏,人們一下子分出了親疏遠近來,王熙鳳摟著驚恐不安的巧姐,坐在牢房的牆角,平兒默不作聲緊靠著她坐著,邢夫人悄悄地挪到了王熙鳳身邊。

王夫人則披頭散發與寶釵坐在牢房的另一拐角處,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大媳婦李紈,見她雖然臉色難看,卻很平靜。轉頭瞧趙姨娘,隻見她靠著牆上,兩隻大眼睛滴溜溜地正在東張西望。

此時此刻的王夫人,身陷囹圄,醋心不減,越想心裏越氣,覺得探春離京時,帶走賈環,一定是有深意的,也許那時候她就聽到朝廷要對賈府不利的風聲了。

男犯人都被關在了另外一個院子裏,那裏的條件也不比女牢條件好。

賈政望著身邊的寶玉,見他身子不知是凍的,還是因為害怕,囉囉嗦嗦抖個不停。他一反往日的嚴厲,竟然解下自己的外袍,輕輕披著寶玉身上。

寶玉滿含熱淚,取下外袍,重新披在賈政身上,哽咽道:“老爺,我年輕,能受得住,還是您自己穿著吧。”

“你們不嫌冷,給我穿,我正凍得難受呢。”賈赦伸手要來搶,被寶玉身邊的小廝一把推開,不屑地道:“這裏哪個不冷?”

夜幕降臨,寒風從透風的門窗吹進來。

大家中午都沒吃飯,又被折騰了一天,現在是又冷又餓。

突聽有人在喊:“開飯了!”

男牢女牢的人紛紛擠到牢房門口,隻見獄卒拎著飯桶,提著碗籃子過來,先發給每人一隻粗碗,一雙筷子,囑咐道:“這碗筷要自己收好,若是壞了,可就沒得用了。”

然後,獄卒開始發飯,每人隻有一大勺子稀呼呼的,黑不溜秋的東西,盛在碗裏約有大半碗。

巧姐早就餓得後心貼前胸了,端起碗就喝。

她剛喝了一口,“噗”的一聲吐出,問道:“娘親,這是飯嗎?”

王熙鳳安慰道:“好孩子,吃吧。”

巧姐哭道:“我不吃,我咽不下去。”

門口的獄卒聽到,譏笑道:“這是麥麩子摻菜葉子燒出來的,又經餓又有味。若不是北靜王爺關照,你們哪能吃到這個?犯人一天隻有兩頓稀飯。”

這些養尊處優慣了的人,一下子從天堂掉到了地獄,生活苦不堪言,精神備受折磨。

忠順王爺對這個案子是盡心盡責,不管是白天黑夜,隻要有一點空隙,都要來審問這些犯人,每次被審的人被放回來,不是鼻青臉腫,就是神智恍惚。

就在賈府遭到滅頂之災的時候,黛玉與水溶在揚州的事情,進展得出乎意料地順利。

水溶每天帶著侍劍化妝成外地來混飯吃的搬運苦力,四處找活幹,細心尋找鹽梟販運私鹽的路徑,收效很大。

阿山則白天睡覺,夜晚四處活動,很快就以揚州中心,方圓五十裏內鹽梟窩藏私鹽的地點全部摸清了。

鹽梟汪家老太太及大小太太們,自從那天邀請黛玉看戲,結識到了黛玉之後,就打定了主意,想娶黛玉為汪家的孫媳婦,為汪家增光添彩。

汪家女人的想法迅速得到汪家男人的大力支持,汪家男人似乎看見了一條通往京城貴族的路,他們想擺脫自己低賤的身份,在社會上不被士人輕視,想躋身於京城上流社會,與皇親貴胄聯姻是一條絕佳路。

眼前京城來揚州散心的黛玉,無論是品貌,才學,家世,看起來是仰不可攀的絕佳。

鹽梟通過與官府多年打交道的經驗,覺得世上無難事,隻要肯花錢,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能使官伏小。

汪家的頭腦人物已經設定了收服黛玉的主意,就是用錢籠絡黛玉,讓黛玉做錢的奴隸,心甘情願的喜歡上有錢的汪家,再通過黛玉這座橋梁,用銀子打通黛玉身後的上流社會,直至通往皇宮,讓自己的子子孫孫不再是富而不貴的鹽商後代,而是有錢有勢的紅頂士紳。

為了達到他們的目的,汪家老太太三天兩頭不是派人帶著東西來探望黛玉,就是派轎子來西園接黛玉看戲。

然而,自從那天黛玉去了一次汪家,每次來接黛玉再去看戲,紫鵑雪雁總是有很多理由為黛玉推辭不去。

這使汪家老太太及大小太太很著急,隻得親自過來探望。

每次黛玉接待都很客氣,回贈的禮物與她們送來的價值相當,甚至還要高一些。

這更讓汪家人覺得這個美麗的姑娘是自己必得之人,對黛玉更是恭而敬之,想方設法欲討黛玉歡心。

很快,汪家的舉動引起了別的鹽梟注意。

大家同住一個揚州城,牽牽絆絆,相互間都有傳遞消息之人。

西園,成了揚州大小鹽梟關注的焦點,黛玉也成了勢均力敵鹽梟們爭相討好的人。

揚州鹽梟的後院女人們交上了勁,花樣百出地過來討好黛玉。

黛玉則是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冷眼觀世界,我自巋然不動。

每天,黛玉都可以從不同鹽梟女人那裏得到鹽梟與官府人員勾結的情報,然後再細心篩選出最有價值的,讓阿山去一一落實,收取證據。

原本準備在這裏需要一年半載才能把鹽梟罪證收集齊全,怎麼也沒想到事情進行的這麼順利。

到揚州半個月沒到,就把揚州官員與鹽梟相互勾結,不賣官鹽,大量走私,買賣私鹽,偷漏鹽稅,使朝廷每年鹽稅兩層不到。

而揚州的這些個個中飽私囊,肥得冒油,吃喝淫樂,胡作非為,無惡不作的鹽梟與貪官汙吏,此時還不知情,幸福地享受著違法帶來的財富。

他們的荒淫與奢侈,真是令人咋舌。

汪家女人對黛玉炫耀道:汪通貴吃一碗蛋炒飯,都要花50兩銀子,因為這碗蛋炒飯要保證每粒米都是完整的,且必須粒粒分開,每粒米都要泡透蛋汁,炒出來外麵金黃,內心雪白。與這碗飯相配的是百魚湯,湯裏包括鯽魚舌、鰱魚腦、鯉魚白、斑魚肝、黃魚膘、鯊魚翅、鱉魚裙、鱔魚血、鯿魚劃水、烏魚片等等,極盡精致之能事,據說他吃的雞蛋是吃了人參、蒼術等藥物的雞下的,所以味道特別好。

其他鹽梟們吃喝玩樂就不必說了,據說鹽商會想出各種各樣的花招來消遣。例如,為了比誰更有錢,大家紛紛在金箔上刻上自己的名字,跑到鎮江金山的寶塔上把金箔往外扔,看誰的金箔第一個飄到揚州。

鹽梟們為了多賺銀子供自己享受,他們一方麵抬高官鹽價格,使官鹽嚴重滯銷,另一方麵打著運輸官鹽的幌子,公然地大肆走私販賣私鹽,更為惡劣的是衙門水上陸地打擊走私鹽販子的巡邏兵丁,竟然變成鹽梟的護衛隊了。

晚上,黛玉與水溶阿山坐在一起喝茶,討論著收集的情報之後。

水溶忍不住說道:“玉兒,我覺得這些罪證足以殺他們一百次了,得立刻收拾這幫惡徒,不能拖。”

黛玉把眼睛轉向阿山,隻見阿山低頭,右手食指與拇指揉捏著左手的手指頭,沉默不語。

“溶哥哥的意見,我也讚同,我們離開京城的消息,說不定很快就會傳到揚州,萬一那些惡徒銷毀了罪證,我們不是白忙乎了?隻是這裏的官員,兵丁都不能用,需要借兵才行。”黛玉點頭微笑,侃侃而談,語氣輕鬆,似乎在說:“瞧,這件衣服上的花樣不錯。”

阿山抬起頭,盯著水溶,嚴肅地說道:“我讚成姑娘的話。這件事情解決的越快越好,否則,我怕揚州的鹽梟與官吏聞出味道來,會傷害到姑娘。”

水溶聞此言,心裏猛然大驚,瞪著漂亮的鳳眼,瞧著阿山道:“阿山,你說的很對。從明天開始,請你不要離開西園,專門保護玉兒。我想今晚連夜帶侍劍去江淮大營,調三萬軍兵,後天拂曉,把他們連鍋端掉,然後再寫信回稟父皇。”

阿山笑著點頭道:“此法甚好,保護姑娘是我分內之事,不勞你操心。隻是,這先斬後奏,行嗎?”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勝敗乃一瞬間之事,戰機不可失。如果現在寫信回京請命,怕是要貽誤戰機。我出京之時,父皇囑咐我有事多與玉兒商量,可以酌情處理。再說了,我是輔政親王,手裏有調動軍隊的兵符,除了父皇之外,我可以調動朝廷軍隊。”水溶對阿山解釋著,態度果斷地大手一揮,堅定地說道:“你倆若沒太大異議,就這麼定了。”

這裏水溶在摩拳擦掌,鬥誌昂揚地對阿山,黛玉下命令。

京城的獄神廟院子旗杆上,懸掛著一隻慘白的燈籠,照著牢裏賈府人悲苦不堪的愁容。

“娘親,我餓,我肚子好餓。”巧姐哭唧唧地對王熙鳳小聲地說著。

“好孩子,娘親幫你揉揉肚子,閉上眼睛,睡吧。睡著了就不餓了。”王熙鳳溫柔地小聲說著,歪著身子,一隻胳膊摟著巧姐,一隻手輕輕揉著巧姐癟癟的小肚子。

“哇,哇……”賈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聲音雖然微弱,斷斷續續,但聽在王夫人耳朵裏,覺得十分紮心。

她厭惡地瞅著一旁的寶釵,恨不得衝過去,揪住她的頭發,左右開弓,把她的臉打開花。

那次過堂,因為有北靜王爺在,衙役們沒有為難她,坐在案上的主審官,態度很和藹,慢聲慢語地告誡她,隻是要把問得事情說清楚,就不會給她上刑,也不會為難她。

也就是在那天,她很清楚地看見了忠順王爺,當時,她因為緊張沒有多想。

回到牢裏,接過孫子賈桂,才發現寶玉這個兒子,額頭,眉眼,特別是那個蒜頭鼻子,尖尖的下巴,怎麼瞧怎麼都像那個忠順王爺。

她思來想去,分析來分析去,弄不明白寶釵怎麼與忠順勾結上的。

但是,不管怎麼想不通,眼前這個賈桂,就是忠順王爺的複製,容不得人有半點懷疑。

愛之愈深,恨之愈狠。

王夫人惱得直甩頭,她一生所愛除了自己,就是自己的骨肉元春與寶玉,她把寶玉看得高於一切。

如今,寶玉卻懵懵懂懂地被寶釵戴了個綠帽子,還得了個便宜的賊兒子。

當初,自己還咬牙拿出自己的體己銀子為這孽種做滿月。

想到這裏,她簡直恨得要發瘋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饑寒交迫的人蜷曲著身子,迷迷糊糊剛想睡著,突然聽到寶釵的哭泣響起。

這個時候,沒人同情,更沒人勸慰,有的隻是厭惡與憎恨。

“太太!太太!求您念著寶玉還在牢裏,還有這一大家子人都在受苦,姑且放他一條小命吧。”寶釵的哀求聲驚動了牢裏的女人們。

大家從朦朧中睜開眼睛,見寶釵正在苦求著用力拽著王夫人的手。

王夫人手底下的賈桂,似乎感覺到了危險,睜開了眼睛,驚恐地望著離自己不到半尺的手掌,嚇得哇哇地大哭起來。

牢房裏的人徹底醒了,覺得這個賈桂若死了,忠順王爺可能會對賈府人折磨的更厲害。

為了自己的安危,她們都過來勸慰道:“太太,孩子是無辜的,好歹他也姓賈。”

王夫人聽到這話,嚎啕大哭道:“冤孽呀!冤孽呀!大人都受不了這罪,還要個孩子跟著受罪!”她強壓著滿心的憤懣,不願讓寶玉丟人,嘴裏死硬著,不願承認寶釵偷人。

她寧可賈桂死,也不願寶玉名義上的這個兒子是忠順王爺的種。

這真是很不容易!

特別是每天瞧著賈桂,心裏就添堵,聽著賈桂的哭聲,就像悶雷擊頂。難受啊!

連續陰了好幾天的天空,今天出了個好太陽,女牢的人瞧著明亮的屋外,看著院子裏嘰嘰喳喳跳躍的麻雀,紛紛過來扒著鐵門欄杆,非常羨慕地瞧著牢房外麵跳躍的麻雀。

院門開了,幾個獄卒獄婆點頭哈腰地迎進來一位高貴的麗人。

牢裏的女人心裏一陣喜悅,她們以為是黛玉來了。

那位麗人慢吞吞地走到牢門跟前,停下腳步,微笑著仔細打量著牢裏熟悉的臉龐。

“二妹妹!救救巧兒!”王熙鳳首先喊出來聲。

“二姑姑,救救我啊!”巧姐撲到鐵門,抓著冰冷的鐵欄杆,大聲呼喊。

獄婆打開了牢門,迎春走進去,拉起王熙鳳與巧姐,繡橘把手裏的籃子遞給了王熙鳳,說道:“我們姑娘聽說之後,去玉園見林姑娘,林姑娘在年初六就離開京城遊曆去了。我們姑娘托了皇後的哥哥,說巧姐兒年紀小,身子柔弱,先把她給保出去。”

高傲的王熙鳳撲過來捉住迎春的手,眼裏含著難於言表的感激,哽咽著說不出話。

趙姨娘擠到迎春麵前,央求道:“二姑娘,麻煩您幫我寫封信給我那三姑娘和環哥兒。”

“噢。剛才我去了趟男牢,看見了環兒。問了人才知道,三妹妹婆家已經知道賈府被炒家了,那裏的王爺派人把環兒給送了回來,聽說是昨天剛到的。姨娘放心,我剛才看見環兒,他雖然進來了,精神還不錯。環兒要我帶話給姨娘,讓姨娘要把心放寬些,三妹妹在那邊過得很好。”迎春笑著把話說完,轉身就要走。

李紈忙拉住她,問道:“二妹妹,您有沒看見我的蘭兒,他怎麼樣了。”

“我隻是走馬觀花,隨便溜了一圈,環兒與我都是奴才秧子,以前常在一起玩,碰到了自然多說了幾句話。其他的人,我哪裏能注意到?”迎春拉著巧姐,笑嘻嘻地又道:“巧兒,告訴你娘,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也不要再多想了,走一步算一步,盡量保養好自己的身子。”

走出牢門,迎春覺得巧姐穿著單薄的囚服,凍得簌簌發抖,隨手解下自己的銀鼠大毛鬥篷,輕輕披在了她的身上,拉著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呸!真是白眼狼!來也不帶點吃的用的,就這麼空手而來,算什麼呢?”王夫人恨恨地往地下吐了口唾液,氣得直翻白眼。

“太太,想必二妹妹還在記恨當初沒有讓她回府。”寶釵望著迎春離去的背影,自言自語地分析著。

王夫人瞅著坐在角落裏想心思的邢夫人趙姨娘,譏諷道:“好歹你也是她的母親,沒見過這樣的女兒,可見不是親生的,永遠隔著一層皮。你瞧,她今天來把巧姐保了出去,鏈二和鳳丫頭也有了希望。這真是一窩狗一窩親,可憐我的寶玉,放著個當世子妃的姐姐,卻是屁用沒有。”

現在的邢夫人一點也不怵這位貴妃娘娘的母親了,隻見她斜著眼睛,不屑地笑笑,冷言冷語道:“我天生命苦,沒有自己親生孩兒孝順,原本也沒什麼可氣的。隻是有些人,孩子在外做些偷雞摸狗的醜事,給人平添羞辱,自己還蒙在鼓裏,倒讓人多了一層心酸,更讓人堵心。”

趙姨娘自覺大家現在都是囚徒,誰也不比誰高貴了。想自己好歹還有個當世子妃的親閨女,兒子回來了,剛剛還讓人帶信自己放寬心,這就透著希望。

她不由地瞥了一眼王夫人,說道:“探丫頭讓她的兄弟環兒回來,就說明環兒不會有事的。等案子完結了,我就跟著我的環兒過,我的環兒能養活我的。以後啊,我看那些高貴的人,不要再丟人現眼,就好咯。”

趙姨娘最後這句話,深深觸痛了王夫人的心,她忍不住起身,抬手就要去打趙姨娘。

這時的趙姨娘哪裏還會容忍?兩個人在牢房裏廝打起來。

邢夫人王熙鳳坐著不動,隻管冷眼瞧著。

李紈礙著身份,應付性地伸手拉著,敷衍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寶釵也把懷裏的孩子放在一邊,側著身子來拉架。

獄婆聽到牢房裏廝打聲音,跑過來打開牢門,踢了趙姨娘兩腳,拽開了她倆。

王夫人氣咻咻地瞪著趙姨娘大罵,還要伸手去打。

趙姨娘因為被獄婆踢了兩腳,此刻沒敢動,更不敢回罵,隻是捂著臉嗚嗚的哭。

獄婆覺得自己的威風受到了挑戰,轉過身子,揪過王夫人,劈裏啪啦,連踢帶打把她拉到了院子裏,要罰她跪在地上,惡狠狠地說道:“好,好,你不是有勁嗎?罰你跪到吃飯。還有,這兩天不準吃飯,看你可有勁鬧事了!”

寶釵抱起賈桂,跑了出來哀求道:“我是太太的媳婦,求您讓我替太太跪吧。”

那個獄婆見寶釵雖然憔悴,卻依然美麗動人,促狹之心油然而生,不懷好意地說道:“行啊,看在你一片孝心上,你來跪也行。不過,你手裏的孩子得抱著,免得到時候你借口要喂奶,跑回屋子裏坐著。”

寶釵瞧著懷裏的賈桂,盡管這個孩子給自己帶來的是終身難以洗去的恥辱,但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母子連心。她不忍賈桂在外受凍,見王夫人正瞪著眼睛瞧著自己,隻得狠心道:“好的,我願意。”

寒風陣陣,小賈桂緊偎在寶釵懷裏。

跪在結著冰渣子地上的寶釵,身上隻穿著單薄破舊囚服,也是凍得瑟瑟發抖。不一會兒,小賈桂的嘴唇都凍紫了。

他躲在母親懷裏,依依呀呀,隻能發出微弱的哭聲,寶釵知道,再如此下去,他會沒有命的。

她很想求獄婆把賈桂送回牢房,剛想開口哀求,腦海閃現出王夫人厭惡的目光,立刻閉緊了嘴唇。

她思忖道:即使把小賈桂送回牢房,也隻會被扔在角落,還是會被凍死的。與其讓他孤獨地被凍死,還不如讓他死在自己懷裏。至少,他有母親陪伴,死的不會孤獨。

“王爺,這邊請!”不知是那陣風,居然把忠順王爺給吹來了。

他跨進女牢院子,一眼瞧見跪在院子冰渣子上,瑟瑟發抖的寶釵。

忠順王爺的臉變得很難看,因為他的兒子在寒風中,有可能會被凍死的。

雖然,他已下定決心,不會承認這個兒子。但這到底是他的骨血,他撒下的種啊。他怎麼能眼看著自己的兒子凍死在自己的麵前,而無動於衷呢?

他盡量克製著情感,盡量麵無表情地走到寶釵麵前。

他冷冷地打量著跪著的寶釵,隻見她已經有些神誌不清了,雙手緊緊摟著孩子,努力弓著腰,頭垂的很低,恨不得用身子把懷裏的孩子裹起來。

忠順王爺忍不住彎下腰,探頭去瞧她懷裏的孩子,隻見那孩子臉色已經發青,嘴唇烏紫,緊閉著的眼睛。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撥那孩子的繈褓,隻見緊閉著眼睛的孩子,突然睜開了眼睛,對著他小嘴一趔,發出呀呀的聲音。

他的心陡然發緊,就像被人攥緊了似的,覺得透不過氣來。

隻見寶釵似乎徹底絕望了,把頭垂的更低,把孩子抱的更緊,根本就沒抬頭看他。

他實在看不下去,此時此刻,人性戰勝了獸性,他對著身旁的人說道:“馬上把這個女人扶到屋子裏,找大夫為她與孩子瞧瞧,不要落下了病根,要好好照顧。”

旁邊很快有人過來,想扶起寶釵,這時寶釵雙腿早已不聽使喚,隻見她身子一歪,差點栽倒。

有人接過賈桂,把寶釵連拉帶扶弄進看守的屋子,讓她躺在溫暖的床上,她嘴裏不斷地喊道:“孩子,我的孩子。”

忠順王爺隨著走進來,再次看了一眼賈桂,心中再次感到震撼,這個賈桂長得太像自己了!

他不禁感到悲涼,自己正宗的兒子卻遠沒有這個像自己,而且還是個癡呆的傻兒子。

命運啊,怎麼要如此弄人?

水鏡接到了來自揚州水溶的密函,立刻連夜把太子水澈找來,爺倆細心擬了一份揚州各衙門新任官員名單。次日早晨,他隻是說太子想去南方考察,派那些官員陪同前往,即日啟程。

水鏡這一決定,使朝中大臣懵懂懵懂,覺得皇上做事不但讓人越來越摸不清頭腦,而且還雷厲風行,速度快得驚人。

水澈帶著數十名官員剛剛離京,水鏡就把北靜王爺,忠順王爺找了過來,親自詢問賈府案子。

然後,皇上又聽取了刑部吏部的意見,要求盡快結束此案。

朝臣們覺得皇上是顧念賈元春的舊情,不願冤枉她的娘家人。

眾大臣心裏很稱讚皇上既有情有義的,也不失為君之道,社稷為重。

水鏡確實是一代明君!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自己能在這樣的明君手下,做一代賢臣,青史留名,豈不美哉!

其實,這件事的真實狀況,除了水鏡自己,水澈最清楚。

主要是水溶黛玉在揚州事情進展順利,那邊積了多年的問題很快就會得到徹底解決。

一旦揚州事情圓滿解決,黛玉就要回京了。

賈府是林黛玉的嫡親外祖母家,林黛玉與賈府的關係,水澈多少也是知道一點的。

皇上對賈府不僅快刀斬亂麻,速戰速決。而且還讓太子參與,親自督戰,這事不能不說是極慎重的。

整個案情在嚴厲地執法中,還不乏濃濃的人情味。

賈家這個案子,是本朝有史以來,時間拖得最短,審判的最公道,竟沒人能指出一點不妥之處來。

春寒料峭時節,賈府的案子判決了。

賈母對子孫管教無方,有負聖恩,但因年老體弱,功臣之妻,免去罪責,允許繼續居住在榮國府頤養天年。死後,榮國府需交回朝廷。

賈珍賈蓉父子荒淫無道,與佞賊有所勾結,有違聖恩,罷去官職,抄沒所有家產,充軍三千裏外的苦寒之地采石場,做苦工三年。

賈赦賈璉父子,勾結官府,草菅人命,高利盤剝,有負聖恩,罷去官職,抄沒所有家產,充軍三千裏外的苦寒之地采石場,做苦工三年。

賈政對子弟管束不嚴,縱容妻子藏匿犯官家產,有負聖恩,削職為民,抄沒所有家產。

賈寶玉賈環賈琮賈惜春賈喜鸞賈環賈巧姐年幼無知,無罪釋放。

李紈年輕守寡,貞潔端莊,無罪釋放

賈王氏藏匿犯官財產,觸犯刑律,依律罪加一等。念在貴妃賈元春屍骨未寒,王妃賈探春賢淑懿德份上,允許以財帛贖罪。

賈尤氏王熙鳳縱容丈夫作惡多端,薛寶釵曾與逆臣之妻勾結密切,罪不可恕,與賈府奴仆一起官賣為奴。

可憐趙姨娘,周姨娘雖然提升為姨娘,特別是趙姨娘,不僅為賈政生了兒女,女兒還是王妃,因為王夫人對她一直嫉恨,並沒有把她的賣身契消去,賈府被炒時,她的賣身契還在。這次不得不與賈府丫環婆子奴仆一起被賣。

聖旨一下,賈政帶著寶玉等人走出了獄神廟,回到榮國府見賈母。

隻見往日繁花似錦的榮國府,一片淒涼。

往日精神矍鑠的賈母,此時如冬天的枯葉,隨時都有飄零離去的感覺。

賈政寶玉賈環等人跪在她的麵前,哭著叫著,既有劫後餘生的喜悅,更有以後不知所措的彷徨。

到底是大家子出身,見過大世麵的老太君。

隻見她哭了一小會,擦去眼淚,扶起賈政,喊孫子孫女都起來。

聲音淒涼,卻字字有聲,說道:“鴛鴦,把我還剩的東西拿出來,讓老爺拿去變賣成銀子,先把人贖出來再說。”

到贖人的那天,賈母給的銀子隻夠贖出王夫人,邢夫人,還剩的一點銀子,隻能贖王熙鳳或尤氏一人。

賈政十分為難地想了半天,想王夫人好歹是貴妃娘娘的親生母親,若是被賣為奴,遭受淩辱,不僅死去的貴妃不好聽,皇上也會責難,邢夫人是自己的嫂子,一定得贖出來。尤氏與王熙鳳這兩個人,王熙鳳是自己的親侄媳婦,贖了尤氏,就贖不了趙姨娘周姨娘了。他咬著牙,流著淚,狠著心腸對賈環道:“環兒,對不起,為父無能,隻有委屈你的母親了。尤氏是你珍大哥的妻子,你珍大哥是族長,我不能不救啊。”

賈環拿出一幅帕子,為賈政擦去淚水,安慰道:“父親,我明白你的難處,不要緊的。我被送回來的時候,三姐告訴我,她在我的襖子裏縫了幾張銀票。”

說著,賈環手撕口咬把襖子弄開,摸出幾張銀票,數了數有一千兩。

賈政這才把王夫人邢夫人,尤氏王熙鳳連同趙姨娘周姨娘都贖了出來。

襲人之流就聽之任之,隨人買賣了。

襲人命運還不錯,被寶玉的好朋友,戲子蔣玉菡買回去做了正頭夫妻。雖然地位低賤,倒也是衣食住行不愁。

賈家被抄家,薛姨媽住的梨香院,受到了城池失火,殃及池魚的禍害。

那天,如狼似虎的禦林軍闖進梨香院,也把薛姨媽當成了賈家人,被看押起來,北靜王爺到賈家之後,事情才出現了和緩局麵,薛姨媽說清了情況,忠順王也沒多加刁難,她才得以帶著自家人去了薛家在京老屋安頓下來。

經過賈府抄家的驚嚇,再加上思慮寶釵,薛姨媽回到薛家老屋就一病不起,躺倒在床上,好在身邊還有寶釵留下的文杏,是個有良心的丫頭,每日端湯弄藥,柔言溫語地勸慰著,薛姨媽的病情有些好轉,日日派婆子打探寶釵消息,終於得知寶釵要被官賣,為了以防萬一,薛姨媽支撐著病體,帶著銀錢去人肉市場,見到鶯兒,聽說寶釵已被賈政贖走了。想鶯兒是從小服侍寶釵,知道的事情很多,咬牙掏出銀錢,把鶯兒買了回來。

然後,薛姨媽不顧病體,帶著丫頭來到賈府,走到榮禧堂,隻見院門緊閉,貼著衙門的封條。轉了幾個彎,走到王熙鳳的院子,見這裏與姐姐王夫人住的榮禧堂一樣,院門緊閉,貼著封條。

她心裏明白,賈府的榮華已經謝幕,這裏已不屬於賈府,很快就會有新的人來住,開始演繹新的故事。

薛姨媽扶著文杏,邁著蹣跚步伐,很吃力地來到賈母房裏,果然這裏人很多,剛脫牢獄之災的賈府人都擠在這裏。

她撥開門口的人群,走進裏麵,見賈母賈政王夫人等人坐著,寶玉等人站著,自己的寶貝女兒懷裏抱著賈桂,跪在那裏,低頭小聲哭泣著。

“你說實話,你孩子到底是不是寶玉的?”王夫人怒目橫對,厲聲喝問。

“太太,釵兒不懂您說的話?”寶釵跪在地上,麵色蒼白,非常痛苦地回道。

“哼,你最好給我老實回答,我看你抱的孩子,沒有一處像寶玉,倒是……”王夫人氣急,話說到這裏,她自己也覺得沒法再說下去。

寶釵心裏是早有準備的,捉賊要捉贓,捉奸要著雙,我搞死不承認,你又沒有證據,看你如何奈我?

她腹議道:從這個情形看,自己在這裏,這日子也沒法子過下去了,倒不如自己帶著孩子回娘家,這孩子好歹也是自己一個依靠。若是那人還有點良心,能給這孩子一點照顧,不比在你這倒黴的賈家強?

想到這裏,寶釵腦子裏浮現出忠順王爺模糊的影子,抬起頭,杏眼緊盯著王夫人,直言道:“太太說我這孩兒不是寶玉的,那會是誰的?釵兒不明白,還請太太明示。”

寶釵拿定主意: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你不要臉,我也沒必要再顧忌你,索性大家撕破了臉,以後誰也不欠誰的。

“這……”王夫人總不能手裏沒有證據,就憑著賈桂長相,說是忠順王爺的野種吧?這話說出來,不但寶釵不會認賬,讓寶玉臉也沒地方擱?

剛才罰寶釵跪下,也是借口說寶釵對孩子照顧不周,讓孩子又瘦又弱,因為心疼孩子,才當著眾人那麼斥責她的,誰知寶釵不再像以前了,一句不讓。

薛姨媽搖搖晃晃,快步走進屋子,可能是身子太弱,支撐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摟著寶釵哭道:“我的孩兒啊,這是怎麼了,這一大家子人,怎麼沒一個講道理的呢?”

王夫人走過來,伸手拽著她道:“哭什麼哭?不過是說了她幾句沒把寶玉孩子帶好?”

薛姨媽擦拭著淚道:“姐姐,您要是看釵兒不好,我這就把她帶回家去管教,等以後妹妹把她管教好了,再給您送回來。”

說著,薛姨媽扶起寶釵道:“孩子,我們走,要死我娘兒也死在一起,不受這窩囊氣。”

寶釵也很硬朗,把手裏的賈桂往王夫人手裏塞。

王夫人雙手往外推,當然不願接受。

家裏現在可以說什麼都沒有了,要這個孩子,給他什麼東西吃?萬一這真是那個忠順的種,要是死在了賈府,也許又是一場禍事。

“好了,你婆媳兩個與旁的婆媳不同,既然今天心裏都不舒服,寶玉媳婦回娘家去過幾天也好。寶玉,送你媳婦先回去吧。”賈母生氣地喊寶玉。

人們這才想起來找寶玉,可是,寶玉早就溜了出去。

賈政坐在那裏氣的直哼哼,趙姨娘斜乜著眼睛冷眼瞅著,嘴角露著冷笑。

賈政心裏很煩,說家裏現在隻有老太太這院子可以住人,其他的屋子都被封了。老太太年紀這麼大,還為兒孫擔驚受怕,再也經不起鬧了,既然親家太太要接媳婦回去過一陣子,讓寶玉送寶釵母子回娘家暫過幾天消消氣也好

大家分頭要找寶玉,薛姨媽賭氣說:“不必,不勞費心,我們娘們能走。”

寶釵抱著賈桂,與薛姨媽走出了賈母院子,見寶玉呆呆地站在院外一棵樹下。待薛姨媽走近,上前作揖問好,笑道:“姨媽怎麼來了就要走?”

薛姨媽氣哄哄地斥責道:“寶丫頭跟著你,算是一天福也沒享著,這且不說,你母親為難寶丫頭,你怎麼一句話不說,倒溜了出來?什麼意思?難不成你也不認這個孩子?”

寶玉微微笑道:“寶姐姐說是我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哪有當老子的去對人證明自己兒子不是假的道理?”

“你父親要我帶她回家,你的意思呢?”薛姨媽恨恨地問著寶玉。

“一切聽寶姐姐的意思,寶姐姐想怎麼就怎麼,現在,家都成了這個樣子,還有什麼可爭得呢?”寶玉無精打采,一點精神都沒有,隻是微笑著,冷漠的近乎超然。

寶釵深深歎息道:“算了,什麼我也不說了,請你送我去薛家老屋,我回去帶著孩子陪媽媽過,你心裏要是還認我娘倆,沒事常過去瞧瞧我們。”

寶玉點頭,從她手裏接過賈桂,送寶釵回了薛家老屋。

從此,寶釵與她的兒子賈桂,再也沒有踏進榮國府半步。

薛姨媽帶著寶釵母子走後,屋子裏的人個個哭喪著臉。

如今,賈府當家理事的男人就是賈政,他從來就沒有過問家事,現在,他兩手空空,他瞪著兩隻無神的眼睛,望著賈母。

賈母讓鴛鴦琥珀把自己僅有的東西拿了出來,說道:“現在,這個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這裏隻有這點東西了,分了三份子,老大爺與鏈兒三年之後才能回來,刑氏你就帶著琮兒與鳳丫頭算一份子,老二算一份子,尤氏現在孤身一人,與蓉兒媳婦和四丫頭算是一份子,你們拿了這些東西,出去給自己找個安身之處,我這裏也不是能長住的。”

賈母說著,眼淚汪汪地指著地下的箱子,又道:“這些東西,我都標好了標簽,你們這就拿去吧。我也沒有多久活頭了,我打小就疼寶玉,還是跟著老二家過吧,我自己留了點送終銀子,死了就讓鴛鴦交給你們為我辦後事。還有,鴛鴦琥珀這兩個丫頭從小就跟著我,我死了,你們不許為難她倆,就讓她們自己安排自己生活吧。”

賈政哭著跪倒在賈母麵前道:“兒子無用,到如今還是靠老人家操心。”

賈母伸手扶起他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也怨不著你。”

分過財產之後,尤氏帶著賈蓉媳婦把賈母給得東西賣掉,在京城大柵欄附近,買了兩間草屋,靠給做苦力人縫縫洗洗,做針線過日子。

惜春則獨自一人,去了尼姑庵,真正的削發為尼了。

刑夫人帶著庶子賈琮,把賈母給的東西一把摟了過去,對王熙鳳說道:“你有迎丫頭做靠山,老太太給的這點東西,想必你也看不上眼。我與琮兒不像你有本事,就指望這點東西過日子,你就不要來與我們爭了。”

王熙鳳氣得柳眉倒豎,丹鳳眼瞪的圓溜溜的,忍不住冷笑道:“好,你都拿去吧,就算老太太給的東西都是琮兄弟的,沒有我們的份,以後大家各不相幹就是了。”

王熙鳳孑然一身,來到丘園,進門就看見平兒又哭又笑地拉著巧姐過來,相問之後,知道平兒是迎春贖買回來的。

迎春把王熙鳳迎到廳內,坐下敘了一會賈府現狀,迎春把王熙鳳在玉園求她收藏的匣子還給了她。

王熙鳳打開匣子,見自己存放的東西原封沒動,心裏不由想起黛玉,內心不由更加感佩黛玉,倘若自己不是受黛玉感染,哪裏會想到狡兔三窟?

現在好歹還有十萬兩銀票和幾樣名貴首飾,自己以後的日子雖然比不上以前,卻也不愁溫飽,巧兒出嫁,兒子讀書娶媳婦,都不用太愁。

想起自己的兩位姑媽,她眼睛暗了暗,輕輕擺了擺頭,暗笑道:“王熙鳳啊王熙鳳,你會變成聖人嗎?”

在迎春這裏吃罷午飯,她就帶著平兒巧兒姐弟去了提籃橋胡同,住在春桃住過的房子裏,一家四口人,想關起門過安穩的小日子。

事實上,她很難辦到,因為她是個勞碌命,閑不住的女人。

賈政厭倦了京城,主動把榮國府交給了朝廷。

他在京城西郊一個叫櫻桃溝的地方,買了幾畝地,置了一處房子,大約有六千間,帶著全家人搬了過去。

他心裏想著很好,希望每天親自帶領著寶玉賈環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耕讀日子。

事實上,他也沒有辦到,因為寶玉賈環根本就不是讀書幹活的料。

賈母到了西郊,沒過多久,因承受不了心靈上的失落,在一個黎明時分,悄然離世。

賈母算是有福的,並沒有得什麼病,晚上還吃得飽飽的,早晨人們發現她很安詳地死了。

櫻桃溝離京城大約有三十裏地,安靜而幽美,是個讀書的好地方。

然而,李紈很勇敢地拒絕來到這裏,她借口賈蘭的學業,要獨自帶著賈蘭,住在京城集賢書院胡同自己的房子裏。賈政很好說話,答應了她的要求,她靠著收取房租度日,日子過得倒也平靜。

這段時日,黛玉水溶在揚州順利取得確鑿證據之後,水溶利用手中兵權,調動了江淮大營三萬軍兵,風掃殘雲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逮捕了揚州大大小小的貪官汙吏,徹底摧毀了鹽梟倒販私鹽的所有途徑。

並立刻貼出安民告示,水溶親自以輔政親王身份坐鎮揚州府衙,黛玉親臨指導,阿山不懈輔助,揚州市麵絲毫沒受衝擊,安然度過了動蕩期。

水澈帶來朝廷官員到達之後,很圓滿地接替了揚州所有的工作。

然後,水溶又配合水澈,製定了一係列措施,取消了大鹽商對鹽業的壟斷,對鹽業市場進行了改革,得到了民眾的由衷歡呼,鹽稅很快恢複到林如海任職時的水平,國庫得到了充實。

在審訊中,黛玉水溶阿山從種種跡象中認真分析,仔細挖掘。終於弄清楚了林如海死亡真相:林如海的確不是被人害死的,而是積勞成病,活活累死的。

五月,鮮花盛開的季節,黛玉水溶覺得自己在揚州的事情已經做完,寫信給水鏡,說準備動身啟程回京。

當水鏡接到揚州來信,欣喜若狂!

去年解除了西北的外患,今年又掃除了江南內憂,如今是國泰民安,靠得都是水溶!

水鏡興奮地想:水溶,真是國家的中流砥柱,江山社稷的保護神,黛玉就是水溶的福星,有了這對佳兒佳媳,真是上天給自己最大的恩賜。

當他想到了黛玉,幸福的心田又多了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水鏡搖頭苦笑,暗道:做人,不可太貪!愛她,就要她幸福!隻要她快樂,什麼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