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更好,隻出力,不操心!”
“豬省心,啥也不想;更省力,啥活不幹。結果是——”
“操心不是什麼壞事——勞心者治人;省心出力也不是什麼好事——勞力者治於人。我也想勞心、操心!但是,我勞不上啊!”
“馬隻能拉套,想當老板子那可能嗎?”
柳月含一陣咳嗽,她喘著粗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就認命吧!這就不錯了,逃出了莊稼地。人家阿山沒自學當上了區幹部,齊有小學文化也轉了正吃上了非農業糧。你這可倒好,沒黑沒白的自學,家裏活一點兒不幹,也隻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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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吹拂著樹葉紛紛落下。正是落葉時節。誰也不知哪片葉子先落下來。但是,誰都知道它們注定要在寒冬到來之前紛紛落下,殘存的所剩無幾。這就是落葉的宿命。地麵上落葉互相追逐著。
柳月含住進了《中日聯誼醫院》。這是她二女兒當年手術的醫院,熟悉而陌生。經過檢查後進行了一個月的術前準備,各項指標正常。有了二女兒的先例,更有醫院同類病友的述說,使她們的心放下了。
天有不測風雲,馬有轉韁之禍。柳月含沒有挺過這一關。這一年鍾學勤失去了兩位親人——母親和妻子,她們相差十個月零二十四天。真是人不知死車不知翻。
鍾學勤像斷線的風箏,一天天心不落體,不知所措。阿木校長關切地說,“鍾校長節哀順便!這些日子你就不用上班了,在家好好休息料理一下家事,緩解一下心情。有事隨時告訴我,學校和我能幫上的忙盡力幫助。”阿木說的非常誠懇。
“爸,你上我們屋吃吧!你一個人又不會做飯。”鍾新華對著剛起炕的爸爸說。
“你們吃吧!吃完飯還要上班,不用管我。我自己學著做。待會兒還興上飯店吃去。”
“那行。你可千萬要吃好飯!我媽沒了,心情固然不好,可也要想得開。咱也盡力了,出現意外咱也沒辦法。”鍾新華勸解父親。
“大閨女,你不用勸我,我自己能理解。不過得過一段時間才會好的。你也要想得開,這事誰也沒辦法。我今天有時間去你爺家一趟,晚上也興回來也興在你爺家住一宿,你不用惦心。”
偌大個院子就剩鍾學勤一個人。往事曆曆在目。他院裏院外走了一圈,佇立在窗前,回憶著往昔的日日夜夜。不堪回首。他出了院門去了河灣村。
老房子還是原來的樣子,黃土牆還是往日的焦黃,苫草上蓋了一層紅瓦。瓦麵上有些發黑。記錄著陳年歲月。這是二弟覆蓋的。紅瓦可以防雨,解決了苫草要定期更換的麻煩,一勞永逸。陳舊的苫草仍可保暖。除此沒有任何改變。
父親站在房山頭。他在望誰?二弟三弟還是四弟妹妹?——不!二弟三弟一個屯兒住著,見麵不是太難。二弟又是東西屋,天天見麵,不可能這樣企盼。四弟住在城裏,天天上班。不年不節不會回家。妹妹?那是潑出門的水。她在過自家的日子。不會是她!是鍾學勤?他應該聽到他家中發生的事。他不放心。很想問個究竟。可是,每次得到的答複都是如出一轍:“八十多歲的人了,就不能消停消停?你問這問那能幫上啥忙咋的?有時間喘喘氣,把氣兒喘勻乎了,管好自己少得病少遭罪,少給兒女添麻煩,比啥都強!”
父親不再問。
父親的脾氣免多了。兒女們說審嗒就審嗒,說頂撞就頂撞。他從不計較。這要是年輕時是無法接受的。聽二弟說,父親變得乖巧多了,變得聽話了。沒有了早年的凶神惡煞。吃完飯,拄著母親扔下的那根榆木棍子,挪動著兩條老態龍鍾的腿向村子裏走去。一張無可奈何的臉想和熟人說話。可還有誰呢?——子山沒了、品三沒了。剩個友傑一個月不出來一回,碰不上。年輕人,沒人願意和他說話,更沒人願意聽他講那遠去的曆史:給李大毛楞扛活............
他走不動,也走不遠。從村裏到西河不足一裏地,要走一上午。
“爹,瞅啥呢?”
“瞅啥?我也不知道。這不把你瞅回來了!”
父親老了許多。自母親死後,他就加速變老。不但走路散腳,就連說話的語聲都明顯的變慢了。常常說了上句沒下句,仿佛是尋思著說。他坐不住,雖然走不遠也不願意一個人在屋裏待著。他的臉上爬滿了皺紋,仿佛是百年的老樹皮。彰顯著歲月的滄桑和無奈。
父子倆進了屋。西屋鎖著。東屋也隻剩父親一個人。
“你現在還咋過呢?是在華那兒還是在二那兒?”父親問。
“還是在華的東屋住呢。至於將來——現在還沒打算!”
父親想了半天,慢聲說道:“你還年輕,遇到相當的再說一個。洗洗涮涮也方便。”
“以後再說吧!”
“我到老房子看看。”鍾學勤說著出了屋。院中間的杖子早讓二弟拔了。東西兩院通達成一個大院。他走到窗前。
“老夥你下班啦?”
是月含的聲音。
鍾學勤在想,月含,你不是去世了嗎?怎麼會聽到你的聲音?剛才我分明是聽到了你的問話。他房前屋後仔細地找了一遍,當然是大失所望,一無所獲。
他趴窗向屋裏望去,牆上的糊紙還在。陳年的報紙被歲月侵蝕得發黃。倒廈隔壁牆上用毛筆寫的《積分表》還在。紙棚上低垂的塔灰紋絲不動,仿佛在述說著悠悠歲月。這房子是他和月含在父親的張羅下,夥同生產隊社員用三天時間蓋起來的。柳月含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家的感覺。她把房前的小道掃的幹幹淨淨。一捆捆秋柴靜臥在靠西的杖子邊上,散發著秋柴獨有的蒿草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