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害怕了吧！是不是嚇著了？”
我眼淚在眼圈裏轉。關鍵時刻，還是我媽不顧一切的嗬護我！不管自己是否被狗咬著，也要堅決地不讓狗咬著 我。世上隻有媽媽好！
母親一邊拿著棍子打那狗，一邊說，“摸摸毛嚇不著！摸摸耳嚇一會兒！”
那是媽媽烙在我心上的又一個烙印。
對於我的現狀，我媽也沒有辦法。
在那個年代，已婚女人懷孕天經地義，未婚女人懷孕，傷天害理有違人倫。不用說法律就是村民輿論這一關都過不了。眼瞅著肚子一天天的大，母親也是一天天著急。她問我：“那個男的是誰？”我的臉立刻紅了。紅得發燒，我說不出。——這麼磕磣的事隻能在黑暗裏進行，隻有兩個人知道，怎麼能對第三個人說呢？——親媽也不能說！在我的認知裏，告訴媽媽，《我懷孕了》。已經是在這件事情上的最大極限！怎麼能把《八字還沒一撇》的男人說出來呢！這不是等於讓聽的人出現想象中的畫麵嗎？——這是多麼磕磣的事、多麼見不得人的事！多麼的不要臉！我後悔——後悔不該一時衝動。不該圖一時痛快，而毀掉終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媽被折磨得黑天白天睡不著覺。唉聲歎氣，毫無辦法。
我的肚子越來越大，孩子終有降生那天。事情就是這樣，到時候沒辦法也得有辦法，彙聚成一句話：《到時候總會有辦法》。我媽終於狠下心來，——死豬不怕開水燙！就在家裏生！
——大閨女懷孕本就遭人非議，如今再加上《在家裏生孩子》！簡直就是無法無天！死不要臉！母親頂著壓力——人都不要了，臉又算得了什麼？她為女兒，豁出了一切！我姑到我家來，聽說我要在家生孩子，驚訝得半天合不上嘴。稍後道：“——你想好了？別說在咱們屯子，怕是在全中國也是破天荒！雖然你家沒有兒子，可也不能破了祖上的規矩呀！哪有大姑娘在家生孩子的道理，這還了得？造孽呀！是要打入十八層地獄呀！”我姑一番譴責之後，說道：“就沒問問男方是誰？找到男方，讓她挾包過去也比在家生強啊！”我媽說，“不知道，她也不說。咳！現在說也不趕趟了，人家男方認不認這個賬還不好說，要是不認賬，這個場可咋收？打官司告狀？那磕磣可就丟大了。等打完官司，孩子備不住滿炕爬了。”我姑又提出了新方案，要不問問這屯子李二尿？他都三十了說不上媳婦，不會不同意。
“我可不能嫁他，我一點也不喜歡他。再說，他比我年歲也大。”我發表了反對意見。
我姑瞥了我一眼，“都啥時候了還挑三揀四，有人要就不錯了！”在我姑的眼裏，我成了十惡不赦！
我媽表態了。“反正也沒有兒子，不會有人阻撓。就讓我姑娘在家生孩子。”
消息傳到家裏，人們議論紛紛說三道四。有說
“真不要臉！大姑娘在家生孩子——破天荒！”
“一個年紀輕輕的小破鞋誕生了！跑腿子們這下子可有鞋穿了！”
“這丫頭咋這麼虎？說啥也不能讓她有孩子呀！”
“破鞋到陰朝地府是要遭懲罰的！要被驢進！”
“實在挺不住，你可以找婆家呀！哪怕是跟人家跑了也比這個強啊。為啥非得走這條路？”
............
我不敢出屋，沒臉出屋。我不怪別人說三道四，隻怪我自己沒守住本分！別人的唾罵、唾棄是我的罪有應得。活該！
孩子出生後，我稀罕的不得了。我媽也稀罕。這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我和我媽的精神負擔。我的奶水好，孩子出息得快，沒滿月就出息得人模狗樣。
孩子會笑了
孩子會爬了
孩子會走了
............
我的壓力與日俱增。都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路在何方？
孩子該上學了。叫什麼名字？落在誰的戶口上？人家會給落嗎？咳！試試吧！管他三七二十一呢！
“叫什麼名字？”
“左逢源。”
“你這戶主不是姓黃嗎？也不姓左呀！”
“啊！叫黃豐源吧！”
孩子戶口算落上了。這一關算過去了。
學校裏小孩子討厭，有知內情者公然散布出《私生子》的秘密，大喊：“她沒爹呀！”孩子回家不高興，叫喊著“要爸爸！”我上哪兒給他找爸爸去？她生來就沒有爸爸，我該如何向孩子解釋？說他爸爸死了，墳在何方？說出國了，又在哪個國家？啥時回國？——好吧！打一棒子躲一躲，完了再說吧！總之，《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總會有辦法的。走一步算一步，到哪河脫哪鞋！》
撒謊是不能解決問題的，謊言的雪球越滾越大，能堅持多久？最後還是個謊言。
一個三十來歲的小夥子走進屋來，他叫黃豐源。是蟲城師大在讀研究生。他顯然不在乎這些。當年他媽媽給他造成的創傷早已愈合，可是當年的情景曆曆在目。兒時的印象是刀刻斧鑿一樣不可消失永不磨滅。他說：“我的出生就是一個笑話，是我媽年少不成熟的表現。多虧我長大了，現在的社會又如此的包容，我才沒有思想負擔。否則，我將抱恨終生！同學們想一想，即使是相當開放的今天，婚外戀私生子也要比我好得多，一個孩子沒有爹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多麼荒唐的存在！他叫我無法說明、無法接受，幾乎把我逼上絕路。我的簡曆，社會關係一欄，由始至今沒有父親的痕跡。我的父親是誰？我不知道！從生理學上講，沒有父親的人是不存在的。說我沒有父親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實。隻能說，我媽瞞著我，他要瞞我一輩子。瞞我到永遠？一個人壓根就不知道也就算了。然而，明明有卻不知道是誰，擱誰也得探個究竟啊！這都是我媽做的好事，留給我一輩子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