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孤舟終停岸(3 / 3)

手機另一頭,衡月輕輕挑了下眉。

林桁似乎沒注意到自己的嗓音從通話開始就有些沙啞,仿佛午睡時間過長,睡昏了頭,呼吸卻又不似睡太久時的悶緩,反而有些沉重。

衡月方才隻當他才洗了澡的緣故,眼下突然反應了過來。

她看著從他發尖滴落在肩上的水珠,又問:“你身上流了好多汗,家裏很熱嗎?”

“啊?”林桁一時沒反應過來她為什麼這麼問,他感覺這話有點不對,說不上來哪裏古怪。若非要理清楚,那就是他覺得衡月此刻興致很高,而她興致高的時候,總愛一本正經地戲弄他。

學校籃球場上,不少男同學覺得熱時就直接撩起上衣擦臉上的汗,或者幹脆脫下揉成一團隨手扔在籃球架下,大大方方地展露身材。

但林桁並不太習慣裸著上身,外麵也好,家裏也好,他都喜歡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衡月還記得當初在安寧村見到他時,他在地裏熱得全身汗濕,但短袖也好好穿在身上。

他的頭發此時有些亂,兩道清晰堅硬的鎖骨橫在肩頸下,皮膚已經被汗水打濕,在光線裏泛出抹濕潤的亮色。

“好白……”衡月感歎道,“是因為手機自帶的濾鏡嗎?”

她壓低了聲音:“還是喝了牛奶養白了?”

林桁聽她這麼說,意識到衡月正在透過手機認真看他此刻的模樣。他的眼睫輕輕顫了顫,下意識低頭往自己身上看去,沒覺得哪兒白。

“不知道……”他支支吾吾。

少年也好,男人也好,身上總比女人多了些力量感十足的青筋血管,看起來異常的粗野,有種原始的美感。衡月看著他結實的手臂上一道醒目的青筋,用手指隔空撫過。

林桁不知道衡月在做什麼,但他的身體似乎能感受到衡月的視線,手臂不自覺握了下拳。

“姐姐……”他忽然叫了她一聲,猶如禱告般的低語。

衡月被他這一聲叫得心尖發顫:“怎麼了?”

他安靜了許久,緩緩低下頭,低聲道:“我、我有點想你。”

少年的聲音從聲筒清晰地傳出來,他習慣壓抑自己,一般不會說這些情話,忽然和她說“有點想她”,必然是想得難受了才會告訴她。

說了一句,第二句似乎也變得簡單起來,他第一次在衡月工作時問她:“你什麼時候回來?”

他這話聽起來乖得不像話,隱隱帶著央求之意。衡月看著屏幕裏少年的黑發,一顆心像泡進蜜罐子似的又脹又軟,她回道:“很快。”

林桁聽了,隻當她在安慰自己,但還是忍不住感到高興。

可衡月並非在騙他,她的飛機中午落的地,她沒有告訴林桁她已經回國,林桁眼下怕還以為她與他仍隔著一萬多公裏的遙遠距離。

衡月走到家門口時,掛斷了和林桁的視頻電話,少年心思純,壓根兒沒想到衡月也會玩驚喜這一套。

她開鎖進門時,林桁似乎沒聽見開門聲,還在臥室裏待著。衡月將手裏的東西輕聲放在桌上,橫穿過客廳走向林桁的臥室。

她站在臥室門口,看見剛才視頻中的人此刻就背對著她坐在椅子裏。

衡月從後麵看不見林桁的臉,隻見少年挺直的肩背。他坐著也高出椅子一大截,一身骨頭仿佛被烈火淬過,年輕的軀體有如蔥鬱青山般的活力。

椅子靠背下方是鏤空的,衡月沒出聲,靜靜欣賞了片刻,伸出手隔空沿著他後背那道深凹的脊骨摸了下去。

林桁壓根兒沒想到心心念念的人正在門口看他,他盯著掛斷的手機呆坐了一會兒。衡月悄聲走到林桁身後,俯下身,雙手突然穿過他的腰側,偏頭吻在了他的耳郭上:“乖仔。”

少年一愣,猛地睜大了眼轉頭看向她:“……姐姐。”

衡月的突然出現叫他驚喜得幾乎失去思考的能力,他近乎本能地伸手用力抱住了她。

他一下子抱得太急,衡月不受控製地側過身摔坐在他腿上。還沒坐穩,林桁又將濕漉漉的腦袋搭在了她的頸窩上,似乎不想讓她看見他此刻失態的模樣。

他沒問“你怎麼突然回來了”這種蠢話,隻是緊緊擁住她,有些沙啞的聲音從衡月身前悶出來:“……我好想你。”

不是“有點”,是“好”想。

衡月撫了撫他濕軟的頭發,雙手從他的腰間穿過輕輕抱住他,安撫著他的情緒。

少年鮮少將感情流露於口,可情不能自抑,一經分別,眼下所有思念都如遏抑不住的厚重岩漿爆發而出,濃烈深沉,叫衡月心間滾燙。

衡月感覺到脖頸皮膚處的濕意,輕撫著搭在自己肩上的腦袋,若有所思道:“乖仔,你在哭嗎?”

林桁沉默了兩秒,回道:“……沒有。”

有也說沒有。

林桁的眼眶紅得不像樣,但也的確沒哭出淚來,隻濕潤了幾分。他不怎麼會哭,自小吃慣了苦,心性磨得堅韌。除了在衡月麵前,這些年也就家裏兩位老人離世時紅過眼睛掉過淚。

從此不覺得有什麼事邁過不去,但沒想如今在思念一事上栽了跟頭。

衡月聽他這麼說,稍微放下心,因為她不怎麼會安慰人。

顧川小時候常在她麵前掉眼淚,她也隻在一旁看著,別讓人哭岔了氣,等人號得沒力氣了再帶出去吃頓飯就哄好了。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這條定律在衡月這兒不起作用。她缺乏常規的共情能力,偏喜歡林桁這種懂事早、自己忍著不講的類型,他爹雖然不疼,但挺招她疼。

衡月的手指沿著林桁的耳根摸到他的後頸,他的肩頸線很漂亮,脖頸修長,肌肉薄而韌,淺淺一層覆在少年初成的骨架上,手貼上去就不想離開。

她耐心地安撫了會兒,察覺林桁情緒逐漸穩定下來,偏頭用嘴唇在他的肩上碰了碰。

體溫炙熱,還有點汗。

她將手搭在少年的後腦勺,任他將腦袋往自己肩上靠。少年白皙的脖頸露於她的眼底,她看著那些許泛紅的皮膚,覺得牙有點饞,也沒忍著,偏頭就咬了一口。

牙齒微微陷入皮肉,林桁“唔”了一聲,沒躲。

他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看著衡月的側臉,忽然低頭用唇在她臉上輕輕碰了碰,並不深入,一下便分開了。

睫毛半掩,衡月瞧見他的眼眶有些紅,還有點濕,像衡月在雪地裏見到的九歲的他,可憐得惹人愛。

他親完又將頭埋了下去,腦袋繼續沉甸甸地壓在衡月肩上,潮熱的呼吸噴灑在她頸間,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隻受挫的大型犬抱住了。

“我好想你……好想你……”

林桁不厭其煩地一句接一句喚她,聲音很輕,衡月都一一應了,但她感覺他本意或許並不僅是這樣,於是她像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的背,輕聲叫了他的名字:“林桁。”

見他安靜下來,然後她在他的頭頂親了一下,溫柔道:“我也很想你。”

少年頓了一秒,而後用力抱緊了她,聲音有些不易察覺的啞:“……嗯。”

一周不算久別,但也的確是重逢。對於林桁而言,這時間已經足夠長,他聞到衡月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如同找到了歸宿,用力地在她耳根處吸了一大口。

他這完全是不自覺的行為,聞完,見衡月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又羞恥地避開了視線。

衡月笑著揉了揉他耳上那顆小痣:“好聞嗎?”

林桁咽了咽喉嚨:“……嗯。”

衡月將手撫上他的側臉,仔細地打量了他一會兒,認真得像是在檢查:“我不在的時候,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她不問還好,一問林桁便驀然皺起了眉,他不答反問:“你在國外是不是沒有按時吃飯?”

衡月沒想到會被他這樣問,她在家時,林桁一日三餐為她準備得豐盛,一時之間竟因自己在外麵敷衍用餐而產生了點兒說不出的愧疚。

但她並沒有表現出來,隻問:“你怎麼知道的?”

林桁不想說是從顧行舟的朋友圈得知的消息,胡亂道:“我算的。”

衡月立馬順勢轉移話題:“這麼會算,那你算不算得到我接下來要做什麼?”

說完不等他反應,衡月摟著他,仰頭親了他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秋色漸隱入黑夜,街角燈光倏忽亮起,猶如一顆投入夜色的火星,以燎原之勢迅速點亮了整座城市。

遠方一簇璀璨如煙火的燈光閃過夜色,在這茫茫無邊的城市角落,林桁緊緊擁著衡月,低聲道:“那個……”

“嗯?”

“……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

衡月有些沒聽清:“什麼?”

林桁將臉埋在她的耳側,去嗅她身上的香味,乖乖地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我愛你。”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呢喃。衡月心尖顫動,又聽他低啞地重複著:“我很愛你。”

沒有尋常人訴說愛意時的急切,他隻是在平靜地告訴衡月,仿佛不需要她的回應。

他隻要衡月在這裏。

隻要她在,他就會一直愛她。

夜幕四合,燈火壯闊,遠方孤鳥歸巢,離船停岸。

人間燦爛,我隻愛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