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賬本(2 / 3)

衡月從來沒用這種表情看過他。

林桁開始慌張起來,甚至在反省自己是否不該把這賬本給她看。

衡月隨手指著本子裏的一筆賬問他:“你記這個是想做什麼?打算以後把錢還我?”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的語氣冷淡,神色也淡,不帶任何情緒。林桁幾乎馬上就意識到衡月在生氣。

而且氣得不輕。

他握了下手裏的黑色水性筆,對於衡月突然變得冷淡的態度,他不知道要如何應對,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因為他最開始記賬的目的的確是打算以後把錢還給她。

可這個回答無疑是在火上澆油。

衡月從來沒和林桁生過氣,甚至沒和他說過一句重話,即便此刻怒火中燒,她也秉持著良好的教養而未表露絲毫。

可就是這清水似的平淡表情,讓林桁惴惴不安。

他不懂什麼叫作委婉,他行事帶著點老幹部的作風,寡言守舊,十分實誠,連此刻隨便說句漂亮話先把事情圓過去都不會。

見林桁不回答,衡月也沒有執意問出個答案,她放下本子,沒再說什麼,直接離開了林桁的臥室。

第二天,衡月沒去咖啡館。

林桁晚上到家時,衡月還沒回來。

玄關燈自動亮起,微弱的燈光從他頭頂籠罩下來,斜照在灰色的大理石地麵上,家裏被林桁收拾得太過幹淨,以至於此刻看起來竟冰冷得沒有人氣。

“主人,歡迎回家。”

溫柔的電子合成音自動響起,那是衡月一時興起買的智能小家具,胖嘟嘟的黑白熊貓造型,和林桁手掌差不多大,就擱在玄關處的櫃子上。

林桁低著頭換鞋,聽見AI的聲音後竟也“嗯”了一聲回答它,仿佛將它當成有生命的生物,淳樸得有些傻氣。

而後他又自言自語般地低聲問熊貓:“姐姐回來了嗎?”

AI自然沒有回答他。

昏黃的燈落在少年頭頂的發旋上,他將自己的鞋收入櫃子,又將衡月的拖鞋從鞋櫃裏拿出來整齊擺在門口。

他站起來,柔光拂過他幹淨的臉龐和微微抿起的嘴角,卻遮不住那失落的模樣。

他已經一天沒有見到衡月。

衡月早上走得格外早,中午也沒去咖啡館,甚至林桁發給她的消息她也沒回。

少年恍恍惚惚熬過一天,此刻回到家中,才猛然從煎熬的空虛中體味到一絲苦澀的真實。

林桁垂著眼,木頭似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掏出手機想給衡月打個電話,但最後又放棄了。

林桁回到家先做了飯,如平時一般做了豐盛的四菜一湯。忙完後,他就坐在靠近門的沙發上等衡月回來。

他沒等多久,十多分鍾後,玄關就傳來了開門的動靜。

林桁支起耳朵,立馬站起身迎了過去。

大門輕輕合上,衡月進門,看見玄關處擺得整齊的拖鞋,半秒後,抬起眼看向朝他走過來的林桁。

“怎麼不開燈?”衡月看了眼昏暗的客廳,問他。

林桁頓了一秒,抬手把客廳天花板四周柔和的射燈全打開了。

開了燈後他也不說話,就這麼站在衡月麵前看著她,沒有貿然靠近,又不舍得站太遠,如兩人初見時般拘謹。結結實實的一道人牆將衡月堵在玄關,仿佛兩個人已是許久未見。

“有事嗎?”衡月語氣平淡。

林桁垂眸看著她,低聲忐忑道:“我已經把賬本…….”

他本打算說“扔了”,但衡月聽見賬本兩個字,卻出聲打斷了他。

“哦對,賬本,”她倚在牆上,問他,“林桁,你知道民間借貸的最高利息是多少嗎?”

林桁沒跟上她思考的節奏,他想了想:“好像是十幾個百分點。”

“十五。”衡月道。

她抬眸看著他,擺出麵對下屬時的淺淡神色:“你既然想還錢,不如就按這個利息來。”

她說完站直身,越過林桁往臥室去,像是不打算和他待在一處。

“記吧,既然算得那樣清楚,那就一筆一筆記仔細些。”

她看似平靜,實則每一句話都帶著氣,鐵了心要林桁也嚐嚐被疏離的滋味,不然他怕是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

少年嘴唇囁嚅,最終卻隻是沉默下來,他不知道怎麼麵對氣頭上的衡月,當衡月刻意表露冷漠的假麵時,他簡直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小心翼翼地拉住衡月的手,聲音有點啞,挽留道:“你餓嗎?我做了飯。”

他能聞到衡月身上淡淡的酒味,很明顯她已經在外邊用過餐。

衡月看了他幾秒,神色微動,但她最後卻隻是將手抽了回來,道:“你自己吃吧,家務事以後就不用做了,免得糾纏在一起算不清。”

說罷,她徑直回臥室關上了門。

“砰”的一聲過後,空蕩蕩的客廳又隻剩林桁一個人。

片刻後,林桁走進廚房,將溫著的飯菜端了出來,他安靜地扒了兩大口,腮幫子鼓動幾下,喉結一滾,食不知味地咽下去,又慢慢放下了碗。

少年弓起脊背,低頭看著桌麵,突然,他抬起手捂住了眼睛。

沒有聽見哭的聲音,但眼睛卻是紅了。

林桁渾渾噩噩熬了兩天,打算回趟老家。

晚上他敲開衡月的門,跟她提起這事的時候,衡月從電腦裏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那表情仿佛林桁這一去就不回來了。

兩人這兩日都沒怎麼好好說過話,林桁這個時候突然提出要回去,不怪衡月會多想。

甚至有一刹那她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林桁站在衡月臥室門口,見她盯著自己不說話,以為衡月不同意。

他正欲說什麼,衡月卻放下電腦,不容拒絕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林桁短短兩日在衡月這兒吃了幾次閉門羹,此刻聽見衡月要和他一起回安寧村,他有些詫異又意外地看著她。

衡月見林桁看著自己不說話,蹙了下眉:“怎麼了,不想我和你一起去嗎?”

林桁迅速地搖了下頭:“不是、沒有。”

他解釋道:“隻是我一天就回來了。”

衡月“噢”了一聲,並沒有因此改變主意。她拿起手機撥通助手的電話,一邊問林桁:“你準備什麼時候出發,我安排一下時間,機票買了嗎?要不要收拾東西?”

衡月幾個問題砸下來,過了半天也沒聽見回答,她抬頭一看,見林桁神色怔忡地看著她。

“怎麼了?”她捂住接通的手機聽筒,不明所以道。

“沒什麼,”林桁握緊了門把手,將本來安排在兩天後的計劃不知不覺地往前推,試探地問道,“明天可以嗎?”

那語氣,大有衡月不同意他立馬就改口換一天的意思。

衡月點了下頭,她也沒問電話那邊正緊急查她行程的助理,一口答應下來:“可以。”

兩人商量過出發時間,林桁從衡月房間退了出來。

他站在她臥室門口,良久,忍不住地偷偷勾了下嘴角。

姐姐並不是不理他了。

林桁回老家是打算給爺爺奶奶掛山。越是偏遠的村子風俗越多,在安寧村,有“三年不掛山,孤魂野鬼滿地跑”的說法。

說的是祖輩死後前三年,如果沒有親人去祭拜,死去的人就會變成山野林間的孤魂野鬼,投不了胎也無處落腳,徒留在世上遭罪。

林桁不信鬼神,但有時做某些事談不上信仰,隻是想或不想。

第二日,衡月和林桁下了飛機,乘車從機場坐往安寧村,途中車子在鎮上停了片刻,林桁買了些祭奠用的黃紙香燭。

兩人抵達安寧村的時候,約是下午四點多,天上太陽尚且沒有西落的意思,陽光依舊烈得刺眼。

安寧村和林桁去年離開時相差無幾,唯一不同的是從馬路到林桁家門口的這段泥濘土路鋪上了水泥混凝土,原本狹窄難行的小路如今已經修得平坦寬闊。

下車後,兩人隻走了兩分鍾就到了林桁家的小瓦房,比起上次來方便不少。

林桁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磨損得發白的鑰匙,他開門的空當,衡月撐著傘看向了右側的一間窄小房屋,她依稀記得那是林桁家的柴房。

她上次來的時候,簷下壘著好幾捆幹柴,而如今那屋簷下卻空空蕩蕩。

房屋四周的田土裏仍如之前一般種著農作物,衡月認不得是什麼,隻見綠油油一片還未成熟。

林桁推開門,回頭見衡月望著田裏爬藤的四季豆,道:“我把這塊地給李叔種了。”

衡月回頭,問道:“李叔是誰?”

“村長,”林桁說,“就是上次接你的那個中年人。”

衡月點了下頭。

林桁一時間仿佛打開了話匣子,他遙手指向幾十米遠一塊收割後的金黃稻田:“那塊地借給王姨家了,之前奶奶去世的時候,她幫了很多忙。”

林桁沒細說王姨是誰,因為談話的內容並不重要,他隻是單純地想找個由頭和衡月說話。

衡月微微抬首示意林桁看向簷下:“那裏的柴木呢,也借給別人了?”

林桁慢一拍看過去,這才遲鈍地發現堆在柴屋門口的幹柴不見了,他皺眉道:“應該是被人拿走了。”

小村小鄉,順手偷盜的人不多見,但每個村子裏總會有那麼一兩個。

對他這種好久沒回來的人來說,沒把他家的鎖給撬開就算不錯了。

進了屋,林桁打來清水,將屋裏的方桌板凳麻利地擦了兩遍,待衡月坐下,他又從背回來的包裏掏出了一瓶驅蚊噴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