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的教室裏,江夢愔低著頭正在收拾東西。
每周五的四限課都是最難熬的時候,教授總是喜歡自言自語,一節課聽得索然無味,隻覺得時間過得無比漫長。
桌子上的手機屏幕亮起,江夢愔將手機拿過來,看到發件人時愣了一下,再看信息的內容。
“愔愔,我在教室外麵。”
江夢愔將手機關上,拎起包轉身向教室後門走去。
前腳剛踏出教室,就看到那個高挑的身影站在一旁。
見她出來了,奉清然走上前來,手裏提著一個紙袋,清亮的眸子底下蒙著一層說不清的歉意與懇求。
“愔愔,你不要再不理我了。”他將手中紙袋遞到她身前,說,“我買了你最愛吃的起司蛋糕……”
江夢愔抿了抿唇,低頭看了一眼,她沒有接過,而是抬頭看向奉清然,與他對視,嘴角笑意牽強,道:“我不吃,你吃吧。”說罷,就要離開。
奉清然的表情一下變得慌亂,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他忙擋住她的去路,說:“愔愔,對不起,我不該為了接別人丟下你,讓你等那麼久。”說的時候還在觀察她的臉,生怕自己說錯什麼,“我不是故意的,飛機晚點,我也很想去找你,可我到了機場卻沒帶手機,我聯係不上你……”
接自己的前女友嗎?
江夢愔在心裏嘀咕一聲,臉上卻是沒有表現出來。
經過幾天的深思熟慮,她覺得她與奉清然的關係就像是一層紙,稍微糊點水就能捅破。經不起考驗的感情,是不能作為戀愛基礎去鋪墊的。
而這些,她都沒有說出口。
看著奉清然,恍惚間覺得這張臉,漸漸不再像她曾經熾熱喜歡過的少年,逆著光,看不清他清秀的眉眼,她輕聲說道:“比大衛還讓我心動的那個男人,我已經找不到他了。”
言下之意,言簡意賅。
她轉過身,拎著包背對著他走著。
看著她的離去,奉清然站在原地,原本如黑曜石般清亮的眸子,如今裏麵是黯淡一片,宛若死灰。
長長的走廊,漫漫陽光下,空氣中飛舞的灰塵,仿佛都定格在了那一瞬間。
時光如果可以倒退,他真想伸出手,牽住那欲要逃離他身邊的人兒的手,這樣是不是結局就不會這麼殘缺,是不是還是會抱著畫板與他漫聊一下午,是不是她還會對著他傻傻地笑得天真爛漫。
微風吹起她長長的發,卻吹不回永遠定格的畢業季那年。
“愔愔你快來,全班就差你一個人啦!”遠遠地,一個少女向她招了招手。
她愣了愣,茫然地看著已經離她遠去的那個清冷高挑的少年背影,手中的紙被攥得緊緊地,已經被汗水浸濕,上麵的顏料都暈染開來。
“來了。”她張合嘴唇,轉過身去,向已經站隊排好準備拍畢業照的自己的班級跑去。
她跑到那群人中,站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上,揚起一個牽強的微笑。
“茄子--”全班人的聲音一起響起。
照相機的白光一閃而過,眼睛被晃花的刹那,身旁,烈日的光暈,跳遠的沙灘,盈滿的淚花奪眶而出。
手中的紙飄落在地上,一個俊美少年在上麵,笑得很純淨。
“12班,比大衛還讓我心動的奉清然同學,我喜歡你。”
“8班,隻會畫石膏人像的江夢愔同學,拍完畢業照,我回來找你。”
隊伍散開,她哭著到處尋找那個少年的身影,卻再也沒見他回來。
……
本來江夢愔有些心情鬱悶,可當她走出校門,看到那熟悉的車與人時,心底的烏雲卻莫名其妙地散去一半,好像正是她的期待一樣。
她一定是瘋了。江夢愔拚命搖了搖頭,決定選擇無視掉。
那人一身休閑的風衣,頭發簡單打理了一下,有著讓人看一眼就移不開視線的顏值。身子隨意倚在車身上,遙遙望去就能看見與人不同的氣質。
她心情不佳,來人卻是心情很好,見她出來了,臉上浮上笑意,可下一秒又見她轉頭欲要裝作視而不見的樣子離開,斂下笑容,邁著大長腿三步做兩步地走到她身前。
“江夢愔。”他叫了聲她的名字,“你要去哪?”
江夢愔頭也不抬地反問:“你找我做什麼?”
唐邀臉上寫滿了不樂意,他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看著她,忽然就勾唇笑道:“手遊宣傳圖出來了,我想請你去公司看看效果圖。”
江夢愔停下腳步,抬頭看向他,卻與那雙盈滿得意的雙眼對視。
好吧,算他贏了。
大大的海報上,一隻漂亮可愛的貓妖,兩隻眼睛大而有神,隻是它的身後有九條尾巴,多了一種說不出來的霸氣。
旁邊寫著很多宣傳語,以及內測時間,還有遊戲的名字《上古萌神》,大概是一個養成類的手機遊戲。
江夢愔盯著海報看了半天,對自己設計出來的人物感到很滿意。
她抬頭看了一圈這間辦公室,一台電腦,一個書架,幾盆綠色盆栽,一旁是灰色的沙發,地上鋪著絨毯,裝飾十分簡約大方。
視線自然落在一旁的海報上,她上次就注意到這是《無月》的海報,隻是因為簽合同沒來得及多嘴。
她不禁問向一旁坐著看電腦的唐邀:“你們怎麼會貼《無月》的海報?”
本來在敲鍵盤的唐邀聞聲抬起頭回答她:“我們和《無月》也有線下合作,怎麼了?”
江夢愔想起來第一次與他正式見麵時,孫哲易向奉清然介紹唐邀時似乎提過他的公司與《無月》有合作。
又想到奉清然,江夢愔心裏莫名其妙又低落起來。
明明已經決定放下,卻總是在不經意間又想到關於他的一些事情。大概她還是無法在感情這件事上做到手起刀落幹脆利索吧。
搖了搖頭,她又想到孫哲易,上次簽合同的時候他也在場,就問:“孫哲易也是你們公司的人嗎?”
唐邀點了點頭,說:“他爸有我們公司的股份,他馬上就要畢業了,現在隻是偶爾來幫幫忙,畢業後會正式過來參與工作。”末了,又補一句,“最近他妹妹回國了,忙著陪妹妹,沒時間過來。”
難怪最近在學校也沒見到他。
江夢愔坐在可以旋轉的椅子上左右轉動,無聊得看看這裏,看看那裏,想到唐邀說等會帶她去吃飯,又看他一直坐在電腦前,肚子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也不見他有要起來的意思。
“你在做什麼啊?”她忍不住問。
唐邀邊敲鍵盤邊回答她:“有筆生意要做,你先等我一下。”
天天都這麼忙?
江夢愔皺了皺眉頭,下了椅子,走到他身邊。
低頭一看,隻覺得晴天霹靂響過,瞬間表情僵硬住。
他所謂的“做生意”,其實就是在遊戲。可是,屏幕裏那個一襲紅衣的妖嬈男子的頭上,寫著兩個字的名字……
重九。
重九?
屏幕裏的紅裝男子手持玉脂凝扇,站在星國的遼源,與一個紅名字的玩家站在一起,身邊一隻化為小雞形態的火鳳凰圍著他走來走去,邊境烈日炎炎黃沙滾滾。
而回到現實,眼前這個唐邀,居然就是曾經害自己哭得死去活來的奸商?這個一邊盯著自己畫稿,一邊和自己在遊戲裏周旋的男人,居然是同一個人?
確認了好幾遍,確定自己眼神沒有問題。
不能暴露自己。
江夢愔強行鎮定住自己,眨了眨眼睛,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麵無表情地問道:“你為什麼不殺他?”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唐邀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並不在乎自己身份的暴露,他忍著笑意,說道:“身為遊戲商人,是不能殺人的。”
“哦。”江夢愔眼神飄忽,淡淡地回道。
她想要轉身走開,卻被唐邀一把拉住。
“別走啊,孩兒他娘。”
江夢愔一個哆嗦,隻覺得一道驚雷劈中她的天靈蓋。她顫巍巍地轉過身去,一臉驚恐地看著他。
他怎麼知道她是一夢紅顏的?
手卻被另一隻手抓住,指尖傳來體溫的觸感,她漸漸回過神來。與那雙鳳眸對視半晌。
腦子中忽然閃過那句“和奉月公子離婚,我來養你”。
她冷不丁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受到驚嚇似的退後幾步,撐著身後桌子,道:“你……你怎麼知道……”
唐邀站起身,臉上一副看好戲的神情,不緊不慢地走到她麵前停下,微微俯身彎腰,單手撐住她身後的桌子。
一米八幾的個子,低頭看她時,瞬間燈光都被擋住,距離前所未有的近。
江夢愔覺得自己額頭上仿佛有汗滑落,隻覺得前方是無盡的壓迫感。
好像犯人被警察抓到的感覺……可她明明什麼罪都沒犯啊!她莫名其妙心虛個什麼?
瘋狂在腦海中回想遊戲裏有沒有對他說過什麼過分的話。
遊戲裏見不到麵,怎麼樣都好,可現實裏就不一樣了,萬一對方記仇,她今天算是要驗證“出來混總是要還的”這句話了。
唐邀就這麼微微俯身低頭看著她,從他眼中可以看見自己惶恐的臉。
不言不語,仿佛空氣都凝固了。
半晌。
他收回手,直起了身子:“走吧,吃飯去。”
瞬間如赦脫囚梏,江夢愔鬆了口氣,心裏卻沒來由有點失望。
失望?
她被自己這個想法給嚇倒了,拚命甩了甩頭。
“江夢愔。”唐邀忽然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她習慣性地抬頭,有些疑惑地看著他:“怎麼了?”
唐邀轉過身,修長的手指撩過她披散在身後的頭發,扶住她的後頸,身子微微向前一傾,在她不明所以的注視下,看著那輕輕呼吸的小菱唇,低頭將唇覆了上去……
溫熱的觸感,輕柔的呼吸,搔著鼻尖有些癢癢的。
江夢愔不可思議地緩緩瞪大了眼睛。
眼前卻是那斂下的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不經意中撩動她的心。
安靜的周圍,仿佛能聽到她胸腔心跳的“砰砰砰砰”的聲音。
像羽毛落在心上最柔軟的一處,撫慰著她看不見的隱形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