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是晚上八點,所有人都下班了,我以為自己死定了,這個時候,胡銀折回辦公室拿東西。他算是我的上司,救了我一馬,後來又輔導我,寫了份工作報告。”
財迷張嗤之以鼻:“又是胡銀。那z304現在在哪裏呢?”
“它已經完全報廢了,放在公司倉庫。”夜小何說著快步走出儲蓄所,朝男神女神養成服務公司趕去,財迷張緊緊跟在她後麵,然而剛到大廳,他便被攔住,警衛彬彬有禮地說,非公司人員不得入內。
財迷張瞅了眼警衛耳後的條形碼,知道這種機器人能隨時從身體裏掏出幾十種武器,隻能攤開雙手,做出乖乖配合的模樣。
夜小何對財迷張比劃了個手勢,意思是公司內部十分安全,他不必為她擔心。
“行,”財迷張點了點頭,“我在公司外等你。”
男神女神養成服務公司倉庫在地下一層,按照機器出廠順序隔成很多小間,z304在最裏麵的房間。那房間裏都是鐵皮櫃子,夜小何按照編號,拉出最下層的那個,見z304猶如嬰兒般蜷縮著,身上能再次利用的器官已經被拆掉,隻剩下一副機械骨骼。
胡銀在這具身體裏藏了什麼東西嗎?還是下一條線索?夜小何覺得自己陷入巨大的謎團中。
她仔細檢查z304全身,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忽然,她想起胡銀地下室裏那具眼放紅光的金屬骨架——
胡銀似乎對機器人的眼睛設計情有獨鍾。
她心中一動,將手指伸進z304的眼窩中,很快就從它兩眼間的骨頭內側,摳出一隻小小的芯片,芯片背麵雕刻著一隻閉著的眼睛。是右眼。
夜小何激動地將芯片塞進終端的表殼裏,就在這時,倉庫門打開,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
38
夜小何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慢慢轉身望向那個男人。
男人皮膚微黑,穿的是米色休閑便裝,雖然衣褲都比較寬鬆,但能看出藏在下麵的軀體,全是棱角分明的肌肉。麵孔不算精致,但眼角眉梢頗有韻味,仿佛沉澱了無限的時間。
“午先生。”
他是男神女神養成服務的老板,叫做午夜,平時大家隻能通過3d投影看到他。
午夜瞄了眼夜小何的工作牌,溫和地笑了笑:“來這裏做什麼?”
夜小何知道老板這種生物,不管外表看起來多麼人畜無害,心裏的算盤比誰都精,她不想暴露芯片的事情,但把能說的都老老實實交代了:“前段時間我被胡銀誣陷,成了黎氏集團殺嬰案的主謀。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那麼做,因為他在工作上挺照顧我。現在他死了,我想起z304是我和他合作調試的第一個機器人,有些傷感。”
午夜點點頭:“他非法改造機器人,還研發病毒,的確傷害了公司利益。你倒是不避嫌,還會用‘傷感’這個詞。那麼需要請假嗎?”
夜小何搖搖頭:“午先生您不用擔心,我會調整自己的情緒。”
“那就好。”他很滿意。
夜小何給z304鞠了個躬,小心翼翼地把櫃子推回去,然後對午夜弓了弓身,快速離開倉庫,然而她腳還沒有踏出大門,午夜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
“站住。”
她停下腳步,隻覺得冷汗沿著背脊滑入衣服,想著說,萬一他發現芯片,會不會沒收,卻聽到午夜問:“為什麼要給機器人行禮?”
“葬禮。”夜小何聲音很輕,“看到他們的骨架,我會想到死亡。不管是機器,還是植物,都擁有生命。”
“你是他們的造物主。”
“造物主也要尊重被創造的生命。”夜小何正色回答,“神創造人,人創造機器人,機器人創造神,誰創造誰都不要緊,一切不過是個循環。”
“這並不是我們公司讓你背的法則。”
“嗯,是我自己的胡思亂想。”夜小何其實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說的什麼,隻是想要轉移午夜的注意力然後逃跑,“午先生,我會反思黎氏代理母親失敗的原因,呈上報告。”
午夜沉思了一會兒道:“夜小何,這並不是你的失敗,是公司用人出了問題。你去售後服務部那裏,把代理母親的用戶回訪搜集整理下,就繼續調試其他型號機器人。胡銀生前的工作也由你來接手。”
“是。”夜小何如臨大赦,飛快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不知為什麼,她覺得跟這個笑嘻嘻的老板在一起,空氣變得特別沉悶?
有幾天沒上班了,沙發之類的家具還在老地方,辦公用品雖然被警察翻動過,但也都放回了原處。屋子裏的一切,在模擬日光的照射下,顯得十分靜怡,仿佛會持續下去,恒古不變,這讓她暫時忘記和財迷張出生入死的冒險,無比懷念公司和家兩點一線的平凡生活。
積累下來的活兒不少:
藝凡係列機器人經過升級,要重新進行抽樣檢查。
要為新研發的機器人洋洋係列,提供情緒處理程式設計方麵的建議。
售後部反應有一個定製機器人,需要上門進行情緒輔導。
還要去胡銀辦公室,整理他的工作資料。
夜小何做完前兩個活兒,就到了下班時間,從窗口往外一望,財迷張已經不見了,那家夥說等她,不過是動動嘴皮子嗎?她心裏滑過一絲失落,立馬就想用終端聯係他,卻又覺得那樣做太明顯了,好像離了他幾分鍾就活不了似的,甩了甩頭,不再多想,便走進胡銀的辦公室。
那間房子的出入授權已經改變,門鎖讀了她的指紋便自動打開。裏麵有個二十多歲的小助理,雙眼通紅,拿著胡銀的3d電子相框,輕輕撫摸,仿佛在觸碰親密的愛人。看到夜小何進來,小助理衝過去,揚起巴掌,對著她臉就是一扇,狠狠地說道:“都怪你,不然胡老師不會死!”
“你是不是搞錯了?”夜小何提醒她,“屋子裏有監控的。”
“我會辭職的,在那之前,我不會放過你!”說罷小助理跟瘋了似的,撲到夜小何身上,伸手揪住她的頭發,跟拔草似的,使出全身力氣,“他為什麼會喜歡你這樣無情無義、水性楊花的女人!”
“你哪隻眼睛看見他喜歡我,難道喜歡一個人,就在公司論壇裏,汙蔑她跟客戶有染嗎?”夜小何被她扯得生痛,反手抓住助理的馬尾辮,用力一拉,小助理頓時鬼哭狼嚎。
兩個女人你一拳,我一巴掌,毫無章法打成一團,從房間一頭滾到另一頭,把桌子椅子撞翻得橫七豎八,紙質文件更是滿天飛舞。
夜小何學過基本的防身動作,又經過這段時間的實戰,別說一般女人,就算個別男人都不是她的對手,小助理沒多會兒就敗下陣來,頭發亂得跟雞窩一樣,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胡老師,胡老師……我對不起你……不是這個女人的對手……”
夜小何心一軟,從口袋裏摸出張手帕,扔到她頭上,淡淡道:“人死不能複生。”
小助理慢慢停止哭泣,不敢相信地問:“胡老師對你那麼好,你就真的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對我有什麼感情,隻有他才清楚,我沒有興趣去猜測,這對一個死去的人來說,很不尊重。” 夜小何壓製住心中的波動,冷淡地說完,從小助理身邊繞過,走到辦公桌前,打開財迷張的電腦,把裏麵的東西全部拷走——接下來還得去顧客家裏,沒有時間在這裏耗。
下了樓,她才發現外麵在下雨,看了看陰沉的天空,正要考慮是不是衝到路邊,攔出租車,就見一件男士大衣撐在頭頂,側頭一看,財迷張笑盈盈地看著她。
“你一直在等我?”
“那當然,已經說好了。”
夜小何心中一動,卻聽到他繼續問:“z304裏有什麼東西嗎?”
原來他並不是關心她?自作多情。夜小何臉色一變,打開終端表殼,摸出藏在裏麵的芯片,沒聲好氣道:“給。”
“什麼東西?”
“我沒有在公司裏看,怕被it部門的查到。”
“機械甲蟲沒有聯網,用它讀卡,不會被雲端發覺。”財迷張找了個沒有監控設備的角落,從包裏摸出機械甲蟲,把芯片插進甲蟲頭部,甲蟲立即展開翅膀,背部的迷你屏幕上跳出一堆程式:“這是什麼東西?要不要發給莫裏斯看?”
夜小何看著那些數字,神色越來越嚴肅,她試著把之前莫裏斯分離出來的病毒,輸入一部分,試著解碼,過了十多分鍾,幾乎全身都冒出汗水來:“不用,我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了?”
“什麼?”
“催眠病毒的鑰匙。”
財迷張迷惑:“什麼意思?”
夜小何說:“莫裏斯並沒有解開催眠病毒,對不對?”
“嗯。”財迷張還以為莫裏斯是萬能的,聽說他也有不懂的事情,有點失落,同時也很小人地找到了心理平衡。
“你可以這樣理解,計算機病毒跟生物病毒類似,它可以隨著時間和環境這些變量不斷演化出新品種。比如,在黎氏殺嬰案中,它會被‘搖籃曲’激活,或許接下來,就能被汽車引擎聲、咳嗽聲激活,”她說著說著臉色變得煞白,“現在不知除了代理母親有多少機器人中了催眠病毒,換句話說,從我們身邊路過的每個機器人都可能變成殺手!”
財迷張也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那這個世界豈不是會被機器人占據?”
夜小何苦笑:“在那之前,恐怕這世界就會亂套了。”
“你說的有道理,黎氏殺嬰案發生之後,反機器人士就已經開始遊行,說機器人是不安全的物種,唯恐男神女神服務公司不垮台。這麼大的利益牽涉到多方力量,一不小心,就會引起社會動蕩。”財迷張聳聳肩,不由得感慨道,“我看,人類遲早會被自己整死,沒有機器人這碼事,也有別的。怪不得你不喜歡人類呢。”
夜小何臉微微發熱:“也不是所有人類都討厭,別說這些沒用的,這個芯片你收好。”
財迷張受寵若驚:“為什麼是我?你知道我貪財,說不定轉身就把它賣掉了。”
“我沒有力量保護這東西,也沒想好能把這東西交給誰,公司裏的人我已經都不信任。而且這鑰匙隻有半條,還有半條不知在哪裏……” 夜小何覺得命運挺可笑的,就她這種自私自利、不喜歡人類的家夥,居然肩負起維護人類社會穩定的重任?上天做出這個決定,是不是真如胡銀所說,有點“以萬物為芻狗”的意思?
“原來隻有半條,算了,聊勝於無。” 財迷張吐了口氣,收好機械甲蟲,為夜小何撐著衣服,跑到路中間攔下出租,“晚上,你想吃什麼?”
“在路邊買塊三明治好了,接下來我還要去客戶家,處理定製機器人的情緒問題。”她看了看出租車上的計時器,眼神流露出焦急,“離約定的時間隻有十分鍾了。
“哈……上班好慘,比我們逃命時吃的還差……”財迷張捂著頭,做了個暈倒的動作,見夜小何鑽進車裏,他跟著抬腿上去,誰知道下一秒就被她踢出來,跌到路邊,被揚長而去的車濺了一身泥水。
要多狼狽有多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