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李莫然紅著臉,盯著她,極其認真地糾正,“是爸爸、媽媽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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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馬上收回這句話,我就當做什麼都沒聽見。”夜小何心中一震,裝出沒有表情的模樣,轉身就要開門。
在她手指接觸到鎖的瞬間,李莫然抓起她的手腕:“是因為財迷張嗎?”
夜小何沒有回頭看他,也沒有開口反駁。
“可是他並不是適合的人。”李莫然似乎受到刺激,語調比平時急了很多,“我跟你說過我的身生父母,他們都很優秀,有共同的目標,彼此相愛,但一點不適合。因為他們從沒想過為後代負責。你不知道我被在咬著牙被養父毒打的時候,有多恨他們。”
“你現在對財迷張的感情或許很深,但他絕對不是適合你的人。他讓你陷入各種各樣的危險,那種刺激感覺讓你一時迷惑。但要是你們真的決定共同生活,所有的感情都會變得平淡。你會後悔自己做出的選擇。”
“沒有做過,怎麼知道會不會後悔?”夜小何不喜歡他現在的語氣。
“等做了就晚了。”他抓著她的胳膊,讓她轉身麵對自己,瞪著雙眼說道,“如果我父母能聽到我的聲音,我寧願他們沒有生過我。但現在不一樣,我遇到了你。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出生不是父母的錯誤,也不是可惡的實驗結果,那是宿命般的巧合。不管我是怎樣的,卑賤,或者是畸形,更或者是別的……都沒關係,我感覺跟你在一起往後的日子,可以抵消自己之前不愉快的人生。我第一次感謝自己的父母,給予了我這段生命。”
告白雖然冗長,繞口,甚至有些酸氣,但是真摯。
心中不波動不是不可能的,但受到控製,便也就乍起乍落,沒有濺出水花。夜小何搖了搖頭:“我不愛你。再見,李莫然。我要睡覺了。”
“我愛你。或許那種感覺持續不了多久,但我們相處久了,會習慣彼此的存在,這對於組建一個家庭來說就夠。”李莫然眼裏有什麼東西閃過,他還想要挽留,話語卻被她開門關門的聲音切斷,隔絕在燈火闌珊的走廊裏。
夜小何透過監視器看向樓外——
李莫然頹然地垂下頭,過了好久,他才轉身走進電梯,單薄的背影在燈光下顯得孤寂。
這下可以單獨行動了。
夜小何吐了口氣,快步走到衣櫃前麵,打開抽屜,取出藏在內衣中的高斯槍,小心別在腰間,然後找出以前財迷張從黑市買來的假麵具和終端係統戴上。
“李英俊,你好,好久不見。”
她對鏡子裏那張少年的麵孔搖了搖手,便快步出門,走到懸浮公交車車站,搭車趕往財迷張去過的另外一個地方——
“輪回占卜屋”。
那個小店在城東的殯葬一條街上。
財迷張怎麼會對殯葬有興趣?難不成他已經知道自己會死?而且那附近不都是賣壽衣、骨灰盒、定製骨灰鑽石之類的店鋪麼,怎麼突然冒出個占卜屋?
疑點太多。
夜小何下了車,沿著係統指示,找到“輪回占卜屋。”
說來也好笑,雖然科技越來越先進,但人們對死後的世界依然一無所知,於是助長了迷信。沿街的喪葬用品店裝修奢華,有古典風格、有未來風格,爭奇鬥豔,裏麵賣的東西既有高科技物品,也有古董的高仿,可謂琳琅滿目,仿佛要把活人沒能享受到的,統統補償給死者。
“輪回占卜”屋在其中便是個質樸的異類,門外的紅色磚瓦上寫滿符號,不知是梵文還是什麼。門上方的牌子畫了條蛇,蛇將身子蜷縮成圓形,頭吞噬了自己的尾巴。
店子裏麵不到十平米,屋頂掛著黑色帷幕,看起來就像個帳篷。牆麵訂著描繪著神秘圖騰的壁毯。屋子正中隻有組簡單的木桌。
桌子邊上坐了個女人,頭發很長,燙成波浪,一直垂到地上。臉上戴了隻白色麵具,麵具上方粘著長長的彩色羽毛,下方是隻金色的鳥喙,像女巫的鷹鉤鼻般突出。女人的嘴唇裸露在麵具外麵,紅豔豔的,似乎是剛吸食過鮮血。
夜小何立即就聯想到“催眠者”,咽了下口水,硬著頭皮走進店子裏,裝出天真無邪的樣子:“你好,姐姐,我是一名大學生,正在做社會學方麵的報告,能參觀你的店子麼?我感覺它很特別。”
那女人笑了笑:“當然。”
“您的麵具能摘下來嗎,我想為您拍照,增加我的論文可信度。”夜小何提出要求。
女人擺手拒絕:“這是我的工作需要,你是不是害怕了?”
夜小何做出羞怯的模樣:“沒有。”
“這麵具代表鳳凰,也就是不死鳥。它不會死亡,隻會在火焰中涅槃新生。” 女人似乎對她有好感,耐心地解釋。
“這就是你把店子開在葬喪一條街的原因嗎?”夜小何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還在係統上開始做筆記,“這是為了給死者的家屬心理安慰?”
女人點了點頭:“你很聰明。不光是死者家屬,還有將死之人,都會來這裏,想知道他們死後的世界,是怎樣的。”
夜小何見話題漸漸切入中心,用係統調出財迷張的3d照片,故作神秘地湊到女人耳邊道:“我有個哥哥,他也來過這裏,我想要采訪他,問他在這裏體驗到什麼。可是他堅決不告訴我,你能告訴我嗎,大姐姐?”
那女人瞟了眼財迷張的照片,麵具後的眼睛輕輕一眨:“我不會泄露客戶的秘密。你真想知道的話,自己體驗一把不就行了嗎?”
說罷她對夜小何勾了下手指,比劃出個數字。夜小何見終端上還有錢,便爽快地付給女人。女人滿意地點了點頭,示意夜小何坐到她對麵的搖籃上。那搖籃上方有有個圓形的金屬盤。金屬盤畫著的蛇跟門口牌子上的一樣,咬著自己的尾巴,意味著無盡的永恒和輪回。
夜小何隻是看了一眼,就覺得昏昏沉沉,她暗叫了聲糟糕——
中圈套了,腰間還有槍呢,不會被那女人奪走吧?
她想要站起來,可是屁股還沒離開搖籃,就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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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小何覺得有人輕輕撩了下她的頭發,一睜眼,便看到財迷張那張精致的臉。
她愣愣地盯著他的眼睛,張開嘴,居然吐不出半個字。
不過,此時的財迷張打扮有點奇怪,披著一頭長發,穿著白色寬袖長袍,風吹過,猶如百合搖曳,有種武林高手道骨仙風的感覺。
“你在演戲?”她揉了揉有些濕潤的眼角問,“什麼時候了,還有閑心做這個?”
財迷張皺皺眉,仿佛不明白她在說什麼,攬起夜小何的腰,跳到身邊的一匹白馬上,策馬揚鞭,朝前麵的樹林衝去。
夜小何隻覺得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有什麼銳利的東西削破了衣袖。
她這才發現自己也穿著漢朝服飾,頭發也用各種金銀飾品,做成極為複雜的造型,後麵有大群黑衣人氣勢洶洶地放箭,似乎要置他們於死地。
“他們在追殺我們?為什麼?”夜小何不禁問。
財迷張握緊手中長劍:“你當真忘記了?你昨天脫離了雲霄宮,說再也不為宮主研製毒藥。”
雲霄宮?毒藥?古裝?高冷財迷張?
毫無邏輯可言。
夜小何瞬間明白——
她在做夢!
肯定是被“輪回占卜”店鋪裏,那搖籃上方的機器弄的!
快點醒來,醒來,夜小何!
她使勁兒擰了下自己的大腿,再次睜眼,見自己穿著原本的衣服,緊緊抱住財迷張的腰。兩人坐著他的大雪橇,衝過墓碑林立的陵園。
“小何,堅持,隻要衝過這個片區,我們就可以和其他人類會和了。”
“其他人類?”
“嗯,w城隻剩下十五個人,其他已經全部被機器人殺死。”財迷張剛解釋完,他們麵前的墓碑就搖晃起來,倒在地上,一隻隻腐手從地下伸出。接著,幾十具腐爛的屍體,佝僂著腰爬出地麵。
其中一具屍體飛跑著,抓住夜小何的腳。手的主人是趙雪,她的一半邊臉美得不可思議,另外一半卻爬滿了蛆,眼珠子掉在眼眶之外,連著幾條神經,蕩秋千似的晃晃悠悠。
“夜小何,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死,好好的,好好的,和黎明遠在一起!”
她用破了個拳頭大血洞的喉嚨嘶吼。
夜小何使勁兒蹬腿,想把趙雪踢開,然而腳踝被對方攥緊,疼得快要斷掉。財迷張見狀摸出把刀子,側身切斷趙雪的手腕。
趙雪慘叫著伸出另外一隻手,扣住夜小何的手臂。財迷張將大雪橇開到最快,衝向一座沒有倒塌的墓碑,在快要碰到它的時候猛地轉彎。趙雪的身體劃了個弧線,腦袋撞上堅硬的大理石,碎成好幾塊,終於跌落在地上,一動不動,就像是她在廢棄工廠裏,被石板砸中的樣子。
“她這個樣子怎麼還能動?”夜小何心有餘悸,不知對她的感覺是愧疚,是同情,還是深深的恐懼。
財迷張收起刀子道:“你不知道嗎,人類的意識都已經存入電腦,就算我們的肉體死亡,依然能行動。”
“你的意思是說,屍體的骨骼被電腦控製了?”夜小何還沒等到財迷張的回答,就覺得腰上一緊,回頭一看,又有五六個骷髏般的屍體撲上來,將她拖入地下。
她伸出手大聲呼救,然而轉瞬,整個人已經沉沒,泥土掩住她的眼,堵住她的嘴,讓她無法呼吸。
“張!”
夜小何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坐起,發現自己還在搖籃中,剛剛似乎隻是做了個夢。她匆忙摸了下腰間——
還好,槍在。
女人笑眯眯地看著她:“你體驗到你哥哥體驗的東西了嗎?”
“這個搖籃隻是能催眠人,讓人做夢吧?”夜小何不免失望,她實在搞不懂,財迷張來這裏做什麼?難不成隻是想治療失眠?
那女人搖搖頭,神秘兮兮地回答:“不是做夢。是鳳凰涅槃,不斷轉生。人的意識是可以抽離出來的,你隻要願意,就可以將意識抽出來,存放在任何東西上麵,永生永世地活著。”
“如果是那樣,生存豈不是毫無意義的重複?”
“你認為的無意義,是很多人追求的永生。”女人認真地跟她辯論,這時,街道兩邊的屏幕,開始播放重要新聞。
黎明遠的臉孔出現在鏡頭裏,他悲痛地宣布趙雪於今天夜間意外死亡,她的身體已經被火化,葬禮將於明天在據說是w城風水最好的陵園舉行。
好事的記者追問:“您為什麼要這麼快舉行葬禮?”
黎明遠沒有出聲,黎恒搶過話頭:“那是因為我大嫂生前受到太多人幹擾,大哥希望她死後能夠盡快獲得安寧。”
他的上眼皮耷拉著,眼神暗淡,薄薄的嘴角緊抿,看起來很傷心。
夜小何從他的微表情中讀出,這個花花公子是真的喜歡趙雪。
“隻是這個原因嗎?”記者並不關心黎氏兄弟的情緒,隻是想挖掘觀眾喜歡的狗血內幕,“有人猜測,黎先生之所以這麼快讓黎太太火化,是因為黎太太的死有蹊蹺。”
黎恒雖然性格放蕩不羈,但喜歡在大眾麵前,盡量維持精英形象,因此並沒發怒,而是公式化地解釋:“大哥選擇快速火葬,是為了避免大嫂的dna資料被人盜竊,再用非法手段克隆出來。以前有過這樣的案例,過世的女明星李然然就被粉絲盜走頭發,做出客隆體,當做奴隸關了十年之久。還有個死亡的商人,被綁架組織克隆出來,用來向他的親人們敲詐……”
夜小何無心聽他瞎扯,轉回話題問那女人:“大姐姐,張迷就沒有告訴過你別的什麼事情嗎?”
“他問過我,人能不能永生永世活著?我說,從理論上是可行的,”女人說,“然後就讓他跟你一樣,坐在搖籃裏體會了一把。”
“他沒說別的了?”
“沒了。”
“謝謝大姐姐。”夜小何見問不出其他有用信息,便跟女人告別,走出店子,忽然,她覺得身後有道冷冰冰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立即回頭,就見一個黑影飛快地消失在廣告招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