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小何,被我猜中了,你果然來了這裏。”
“你跟蹤我?”夜小何氣道。
“不用跟蹤。”他俯視她,“這隻是合理推斷。一,你昨天拒絕我說得太幹脆,和我的個人魅力不相稱。第二,我看到趙雪的葬禮信息,覺得你會因為內疚之類的荒唐感覺,過來……”
“所以你把小然也帶過來了?”
“他想你了。”
小然聽到他的話,大聲反駁:“是哥哥想你了,夜姐姐。”
“咳。”李莫然臉色微微一紅,但也沒有否認。
黎明遠看了眼夜小何,又看了看李莫然,嘴角擠出個僵硬的笑容,說了聲自己有事,便去接待別的來賓。
沒多會兒,葬禮正式開始,主持葬禮的居然是藝凡。還真應了付遠詹說的那句話,今天她見到的老熟人多得不得了。
藝凡今天穿的雖然是黑色燕尾服,不過,胸口的兜上方繡了隻藏藍色的鳥,衝淡了葬禮的肅穆氣氛。
他先是陳述自己的身份,說自己是趙雪在圈內最好的朋友,還打算搭檔翻拍《豪門豔殺》,但是上天太愛完美的事物,所以早早召喚她去了天堂。
接著藝凡列舉了趙雪生前做出的成績,哪個片收視率有多少,開了多少場演唱會,在國內外奪得了多少獎項。
而後他請死者親人發言。
趙雪的父母上台沒說幾句,就抱頭痛哭,黎明遠擦了下眼角,大步上抬,拍著他們的肩膀安慰。
藝凡見狀,放飛自我地用魔術救場,隻見他將手伸進口袋,從裏麵扯出塊黑色方巾,一抖,那方巾變化做黑色玫瑰漫天而下,和細碎的雨點混在一起,把悲傷的一家人隔絕在花雨之後。
這真的不像是正兒八經的葬禮,不過或許正是黎明遠想達到的效果——
一場葬禮不光是寄托家屬的哀思,更是為了告慰死者的在天之靈,所以按照死者喜歡的方式來做,並不是什麼壞事。
而趙雪並不是一板一眼的人。
終於到了放骨灰盒的時候,趙雪的母親抱著那個白玉匣子,顫顫巍巍蹲下身,正要把它放進挖好的坑中,突然從坑裏伸出一隻枯手,抓住她的手腕,老太太嚇得跌了個踉蹌,但她死死抱住骨灰盒,就像是在維護自己的女兒。
那情景跟夜小何在“輪回占卜”店裏,做的夢幾乎一模一樣。她的整顆心都吊了起來,就見手的主人從坑裏爬起,開始哼唱卡農。
歡快的樂調跟周圍的氛圍極為不和,卻像是投入湖中的石子一樣,激起漣漪,讓墓地周圍那些端茶送水的服務型機器人,賓客的保鏢機器人,幾家媒體的記者機器人……全部跟著它一起唱起來,如同獵犬將在場所有人類逼入死角。接著,它們抓起身邊的重物,椅子、墓碑、攝影機,狠狠砸向手無寸鐵的人們,就像在廢棄工廠,那個藝凡係列機器人對趙雪做的一樣。
“‘催眠者’不是已經被抓了嗎,為什麼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這是‘催眠者’的報複嗎?不放他出來,我們就會被這些破銅爛鐵殺掉?”
“‘催眠者’會不會是抓錯人了?真正的‘催眠者’還躲著。”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趕緊逃命!”
兵荒馬亂之中,趙雪的父親弓著腰,冒著被玻璃杯擊中的危險,拉住趙雪母親的手,佝僂著鑽進一輛車。
“雪兒,我的雪兒!”
骨灰盒遺落在地上,趙雪母親要開門去撿,就見一個機器人撲上來,掐住她的脖子,趙雪父親忙不迭鎖上車門,將車開走。
“雪兒已經沒了,你清醒點啊,老伴兒!”
黎明遠走到雪白骨灰盒邊,將它抱起,放在心窩處,對車那邊揮揮手,嘴邊露出抹怪異的笑容:“爸媽放心,我這次一定不會有失誤,定能保護好她。”
藝凡本來已經主持完葬禮,坐著輛藝人專用的大型車準備下山,回頭看到這個狀況,慌忙讓吳姐調頭:“山上怎麼了?!夜小何還在那裏!”
“你就管好自己,管別人做什麼?”吳姐鬱悶地抱怨,“我到底要容忍你到什麼時候啊,好好的歌不唱,去當什麼魔術師。接下來還要簽一個影視合約呢,你想遲到嗎?想要英雄救美,就算救了,那美是你的嗎?”
“哎喲,吳姐,你怎麼這麼羅嗦。”他急道,“那女人美個屁。我隻是不想欠她的人情,畢竟她幫了super……”
“是,是。你說的對。你每次有了緋聞,應付媒體就是這個調調。我相信你們隻是純友誼,但願記者也能這麼想。”吳姐無可奈何地敷衍了幾句,開車衝進機器人之中。藝凡見夜小何麵前沒事,鬆了口氣,打開車門大喊:“快進來。”
李莫然一手掄著把鐵椅,把撲過來的機器人敲非,一手將夜小何推進車子,接著他也坐了進去。
“媽呀,真是亂透了!我們拍的世界末日電影就是這個樣子的!”吳姐正要開車,隻見一雙血手掌拍在車窗上,嚇得差點跳起來。
血手掌的主人俯下身來,對著吳姐發出虛弱的聲音:“幫幫我。”
“你誰啊?”吳姐想到參加葬禮的非富即貴,大著膽子問了句,“以後,能給我們藝凡投資不?”
“付遠詹!”雖然那人的眼皮被玻璃割傷,幾乎不能睜開,但夜小何還是認出了他。她慌忙打開車門,把他拉進來,李莫然卻抓著她的手腕,堅決地搖了搖頭。
“讓他下去。這次的葬禮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陰謀,好像要把來賓全部殺掉,終極生命保險保險公司、催眠病毒都脫不了關係!”
“他沒有這樣做的理由,而且他也是受害者。”夜小何還沒說完,就感覺到車子劇烈地晃動起來,是兩個機器人用大得驚人的力量,抓著車頭把整個車子翻了個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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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姐哇哇地大叫起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見鬼!”藝凡捂住撞疼的腦袋,扭頭看夜小何他們,“你們還好吧?”
“沒事。”李莫然緊緊抱住小然和夜小何,背脊狠狠地砸到車內頂棚,強忍下疼痛,沒有發出呻吟。
“我也還好。”付遠詹吃疼地閉上眼睛,就在這時,有人從外麵打開車門,把他拖了出去。
難道有人專門挑有錢人救?這種時候,搞差別待遇,真叫人心頭不爽!
夜小何透過李莫然的手臂,看到這一幕不由得皺了皺眉。好在她沒有受傷,抬起李莫然的手,再解開安全帶,打開身邊的車門,便挪到外麵。
夜小何抹去低落在臉上的水珠,對著裏麵的小然招招手:“快出來。”
小然個子小,靈活地鑽出車,見李莫然在原處一動不動,擔心地喊了聲“哥哥”,接著。他發現李莫然的腿,彎成不可思議的形狀,一張小臉頓時變得煞白:“哥哥的腿好像骨折了,出不來。”
“別慌。”夜小何讓小然躲在角落裏,免得被其他機器人看到。
她飛速爬進車子,仔細查看,發現李莫然的情況不妙。他的小腿卡在沙發座位下,血已經流得不像樣子,腳踝處的骨頭都已經斷掉,隻有肌肉連著腳背。
夜小何心中發冷,看著都覺得疼痛無比,她硬著頭皮,抓起他的小腿往外拔,李莫然的汗水大顆大顆往下掉,人差點暈死過去。
此時吳姐和藝凡已經逃出車子,藝凡把女人們護在身後,用力揮動車裏放著的高爾夫球杆,擊向靠過來的機器人腦袋,為他們爭取時間的同時,破口大罵:“夜小何,磨蹭什麼,快把那男人弄出來!”
“你走吧,不用管我。”李莫然道。
“李莫然,看著我。”夜小何抬起他的下巴,讓他和自己對視。雖然此刻李莫然身體倒著,臉也朝下,但兩人的視線對在了一起。“相信我,我能帶你走,沒事的。”
李莫然見越來越多的機器人圍住車子,藝凡已經露出疲態,似乎快要支持不住,隻能點了點頭,對她指了指:“我剛才看到車的抽屜裏有把水果刀。”
夜小何艱難地咽了口口水,在抽屜裏亂摸一陣,找到那刀子遞到他手中,接著側過頭,不忍心再看。
大概過了一兩分鍾,她聽到李莫然虛脫的聲音:“麻煩你把我扶出去。”
他滿頭是汗地丟開刀子,腳踝已經空無一物,隻剩染血的白骨。
夜小何忍著淚水,七手八腳把他拉出車。
此時車子已經漏油,藝凡見大家都逃出來,對所有人指了個方向,說聲“跑”後,將打火機點燃,扔到地麵的遊漬上。
隻見火光衝天,接著砰的一聲,車子炸開花。
那些企圖襲擊他們的機器人,全部被淹沒其中,人造皮膚就像化掉的奶油,露出機械的骨骼和電子眼。
然而它們中毒之後似乎喪失痛覺,依然在瘋狂地舉起重物,砸車子砸人,直到整個身體融化在地,那場景格外猙獰可怖,就像地獄裏的一堆行屍走肉。
夜小何不由得渾身顫栗,不過她沒有時間恐懼,迅速脫下外套,給李莫然的腳做了簡單包紮,然後背起他,跟著藝凡和吳姐沒命地逃跑。
“小然,跟緊我!”
跑到之前午夜之前站立的樹下,她看到了付遠詹。原來剛才他被黎明遠所救。此刻,直升機模樣的“宙斯”已經飛到他頭頂,從它腹部的門上伸出道金屬梯,付遠詹招呼大家跟他一起上去。
“付先生……”黎明遠抱著趙雪的骨灰盒,眼裏閃過一絲猶豫,“警察馬上就來了,我們不必……”
夜小何不耐煩地把他推上梯子,然後招呼藝凡、吳姐和小然站到他身後:“閉嘴,你不想活,別拉著其他人等死!”
“夜小何,你從沒用過這種口氣跟我說話。”黎明遠詫異地挑了挑眉。
“你還想聽嗎,再難聽的話我都能說出來,不過我沒那麼多時間跟你浪費。就像你認為趙雪在你生命中勝過我一樣,在我心裏,‘宙斯’裏任何一個人都比你重要。明白的話你就別再廢話。”她說話的時候,一行人已經進入“宙斯”內部,夜小何手忙腳亂解開捆在李莫然腳上的衣服,讓他接受醫療機器人的手術。
見李莫然接受麻醉,安然躺在擔架上,被隔離到小間,她終於鬆了口氣。
“放鬆點,我們已經沒事了。”說罷,藝凡給她遞了杯水,指了指窗外,大大小小的警車正呼嘯著,趕往天國陵園。
“到底是怎麼回事?”夜小何看了下係統時間,那正是“催眠者”威脅的最後時間,接著又想到李莫然的腳,不知這筆帳該算到誰頭上,又是懊惱又是憤怒,不客氣地質問付遠詹,“病毒為什麼會突然爆發?”
付遠詹頗為無奈:“我能問誰?”
“‘催眠者’不是財迷張的同夥。他肯定是你們公司的人。催眠病毒最近的觸發條件肯定是你們公司設定的。”夜小何說,“你們想利用‘催眠者’,逼財迷張出來,和你們對話做交易嗎?但財迷張沒有出來,所以你們就想抓我來威脅他。不過,你們沒想到被自己控製的機器人逼到這種地步。這叫自食惡果。”
“夜小姐,你的想象力真的很豐富,做情緒管理師真是可惜了,你更適合做視頻。”付遠詹道。“既然你腦子裏有答案了,為什麼還要問我?”
“我隻是想確認,我的猜測是不是對的。”夜小何在代理母親殺嬰案上的推測就大錯特錯,那也沒辦法,她隻是個情緒管理師,喜歡分析人的欲望和動機上,但並不擅長收集證據,因此很想要從別人嘴裏聽到真相,“我難以理解一個人,為什麼能做出那麼瘋狂的事情,為了一個病毒鑰匙,不惜用整個w城做賭注?”
“不是w城,是整個人類。”付遠詹露出個複雜的笑容,“你聽說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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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夜小何從胡銀嘴裏聽過,覺得荒唐無比:“你以為你是天地?”
“社會的發展已經出現偏差,我們必須代天地行之。”
“什麼偏差?”
“人類自以為是,想要擔當造物者的角色。”付遠詹回答。
“所以,雖然你做的是機器人保險,但你個人很討厭機器人?”
“恰恰相反,我認為第一任造物主是天地,第二任是人類,現在該第三代登場了,也就是人類要讓位於機器人。”付遠詹發表高論的時候,車子開到個荒草叢生的山坡,緩緩降落到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