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睡到日上三竿。
但我今天起床時,時鍾指著十二點半。
但那又怎樣?今天是周末,我有權睡覺。自然,也有權抱著枕頭坐在床上發呆。
陽光透過窗簾落在我身上。隻有小小的一線,我眯著眼,享受充足睡眠後特有的呆滯。是的,腦子在長久睡眠中終於停止了運轉,於是我傻傻地,毫無來由地高興著。
寧靜、滿足、滿心歡喜,真空的腦子可以提供給我一個至純的快樂。也許最早在伊甸園裏的亞當夏娃就是如此懵懂著歡快著的。
可惡的是,這樣的空明甜快總會被現實稀釋成煩惱愁悶。
電話響起。
我忍不住想:“有朝一日,一定拔掉電話線,誰愛找誰找,老娘不伺候了。”
但,自然不是現在。現在我還是紅塵裏碌碌的工蟻,需勞作,需隨時開放通訊線路接收各種指令。
接聽前我看了下來電號碼——是笑笑。
我的心沉了沉,然後我聽見笑笑說:“展顏,晚上來吃飯。”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情緒也不壞。
最近他們兩口子輪番同我吃飯,親密得如同蜜月期的愛人。如果他們是明星,我一定是狗仔鍾愛的最佳緋聞對象。
但既然他們不是明星,我又那麼掛念笑笑,所以當然,我對笑笑說:“好的。”
於是放下電話,我又陷入了重複重複又重複的那個糾結了許久的問題中:告訴她,還是不告訴她?
這樣下去我遲早變身哈姆雷特。我歎口氣,用枕頭壓住腦袋,如鴕鳥般將自己埋在床上。
我知道這樣不對,我還有靈魂亟待尋回,我應該精神百倍地同老劉一起玩拚翅膀遊戲,而不是如一條癩皮狗般在床上混賴。
但是我默默說了聲“去你的”,倦怠地閉上眼睛,將頭埋得更深。
是老劉將我從床上拖起。他如今真是百無禁忌,我得謝謝他目前還留著麵子不在我洗澡上廁所的時候賞臉出現。
他倒是永遠精神百倍:“展顏,起來!外頭太陽很好,陪我出去走走。”
我呻吟:“不要。”
但他搖晃我,我於是咬著牙踢他,他便抓緊我,我不得不停止掙紮。說實話,把自己掙紮成被他緊緊擁抱的姿勢,對我來說,真是折磨。
我的意思是,衝進衛生間裏的我甚至不敢抬頭看鏡子裏自己的臉。
有一個通用的形容詞:猴子屁股。
我不想將它用在此刻的我的臉上。
蓮蓬頭澆下來的水涼涼的,將我的臉澆回正常神色,亦將我的莫名其妙的熱血沸騰徹底澆熄。我終於膽敢麵對鏡子,一遍遍操練自己的表情。
我對自己說:“要大方、要神色自若、要坦然、要毫無雜念。”我努力壓製心底那些爭先恐後要突破防線的小衝動,對著鏡子撫平臉皮上每一寸躍躍欲試的眉飛色舞,淡定地拉開門走出去。
然後我尖叫著退回,在老劉的大笑聲裏繼續紅著臉,手忙腳亂給自己包裹上衣服。
之後的十五分鍾裏,我一直在對老劉說:“不。”
而他,則一直在說:“去吧。”
他用小孩子渴望去動物園的眼神望著我,我如狠心的無良家長,努力板著臉:“不不不不。老劉,我有許多事情要做,我不出去。”
但是他揭穿我:“你今天不上班。”
我說:“我要去看朋友。”
真討厭,作為魔鬼,他當然什麼事情都知道。他說:“你隻是去吃晚飯。有一下午的時間陪我出去曬太陽。”
“但是今天有三十五度,說來也許你不相信,我會在三十五度的氣溫裏被太陽曬融化。”
他瞪著我。
我也瞪回他。
現在我變成了耍無賴的小破孩,而他,是那個試圖講理的理智的大人。
“沒人會被曬融化,除非你碰巧是巧克力做的。”
“那我就是巧克力。”
“好吧,巧克力展顏,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你真是巧克力做的,我一定會在你被曬融化之前就吃了你。”
我伸出手:“吃啊。哪怕被你吃得隻剩一根頭發我也絕不會出去曬太陽。”
他便抓起我的手,送進他嘴裏,作勢咬了一口。
我覺得自己是被電擊了,我的反應也是如此,我忙不迭縮回手,再次紅著臉低下頭。我羞於承認,他的舌頭碰觸到我手指的那一瞬間,我難耐心頭的酸麻與竊喜。
我不敢抬頭看他,我在心裏對自己說,鎮定。但是鎮定兩個字一定已經從我的行為係統中被刪除了,我隻覺得自己很慌亂,慌亂這個程序又有多久沒在我體內運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