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一種態度,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看的哪本爛小說上寫過這麼一句話,此刻它從記憶的角落裏偷偷爬出,戳著我的神經,提醒我。
要認清你的處境,女人——它對我說。(這句話出處,魔獸世界某BOSS語,要認清你的處境,凡人。)
我的處境是,我有魔鬼作後台,但,真不幸,我的魔鬼大人似乎隻對我冰箱裏的冰激淩有興趣。
我還有一堆已經簽了字的文件作護身符,這確實要比魔鬼大人輕飄飄的布道來得有用的多。
我居然還在嚐試同老板講人生,我長了這麼大一張臉麼?同一個這樣的老江湖講道德與修養?
幸好我已經懂得閉嘴,隻是看著老板揮灑自如地簽著他的名字。
很好,堆在他手下的紙張漸漸挪到了我這邊,我一份份細細看,再不開口。他終於簽完最後一份,我仔細回想著,追溯著我的職業生涯,對照著那堆紙,研究是否還有掛漏。
老板揉著太陽穴,問我:“要嫁人了吧?”
我驚訝看他,張成O型的嘴,真的合不攏。
他錯以為這隻是被說中後的反應,順著他的思路繼續:“女人啊,真是幸運。任何時候都有退路,誰敢得罪女人?誰知道她明天會嫁給誰?”
我趕在他繼續大發感慨前截住他:“對不起,您搞錯了,我倒是真想嫁人,但眼下,還沒有找到合適的結婚對象。”
他搖頭:“說了半天的大道理,怎麼到自己了連一句真話都不給我?有什麼不好承認的?結婚嘛,多好的事!對女人來說,結婚才是鐵飯碗,結了婚回到家,什麼都不用做了,就讓男人出去拚好了。還能說,你們做事的手法真髒,做事的腔調真猥瑣,太沒格調了,真不屑於跟你們住在一個星球上。嘿!”
我目瞪口呆看著他,這是什麼?對我剛才那一堆話的回應?原來我說得嘔心瀝血,他隻聽出了這麼一個奇怪的信息?
“算了,大家同事一場,你也在我手下做了很久,對你我還是知道點的。展顏啊,你拚起來是什麼樣子我是知道的,做生意做生意,怎麼做,怎麼才能做得好你也不是新人,道理你全懂。你能坐在這裏好幾年,憑的是什麼?是這些——”他指著我那堆合同複印件。“不是你剛才跟我嘮叨了那麼半天的東西吧?今天說開了,我也聽懂了,你是上岸了,以後結了婚做少奶奶,不會出來跑江湖跟我們爭飯吃了。恭喜你,有本事的女人都是這樣,不看你上班上得多好,隻看你嫁人嫁得怎樣。
你說了半天我也明白了,以後你是衣食無憂十指不沾陽春水了。什麼高尚啊,正義公理的,這都是吃飽了飯沒事幹的人琢磨的東西,你都把自己上升到這個境界了,你一定嫁得很好。
看來我是必須跟你握手了,就像你說的,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兩條平行線,什麼死結活結,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過節。都說開了不是很好?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以後再碰見,你可別不認我這個老頭子啊。”
他說著伸出手來,笑得堪稱慈祥:“恭喜你啊!”
我不情願地伸出手去,延遲了十幾分鍾,並且將握手的原意歪曲得那麼厲害,我真的不喜歡如此收場。
他用力握握我的手,倒是釋懷了許多:“你昨天要的那一百萬……”
我搖手:“當我沒說過。”
他作出那種心照不宣的曖昧表情:“啊啊,看不上那點小錢了。”
小錢……我幾乎沒有吐血,一百萬誒,我一百個月的薪水誒,怎麼到了此時變成了小錢?我的神情尷尬,不知如何同他解釋。
但他將我的僵硬臉部線條誤會成低調隱忍。
於是他鬆開手,笑一笑,又壓低聲音問:“能透露下麼,對方是哪位?”
我搖頭,懶得再同他說話。
清點完畢,我將那堆厚厚文件統統裝好,拿出那封辭職信:“這個,麻煩您收下,簽個字,我去人事部辦個手續,就好從這裏消失了。”
老板幾乎是一拿到信便簽字,看來,大家的心意都是一樣,這死結,盤在誰的心裏,都是一個盤絲洞。牽牽絆絆著,拉拉扯扯著,堵得心頭血流不順,渾身經脈不調。
我的離職進入了快速辦理通道,老板簽字後即刻電召人事經理,他進來的速度簡直讓我懷疑此人本就躲在門背後隨時候命。
一係列的文件都是早就備妥了,PETER看我的眼神帶點敬畏,還有防備。我了解他對我敬而遠之的心情,也不打算再刺激他一回。隻是將那些需要我簽署的文件仔細看一遍,確定沒有問題後簽上大名。
於是我,杜展顏,從今日開始,再不是這間公司的人。
我失去了我多年以來慣有的身份——小白領。
我成為一個失業者,大部分人眼中的Loser,老板眼中的未來少奶奶(我真替他的眼光遺憾),我自己心知肚明的尋魂者,地獄的準客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