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傍晚依舊酷熱難耐,我緩緩而行,深呼吸,一次次,提醒自己,我已是戰場的逃兵,卸甲歸田,隻等著那個夢幻中的玫瑰色未來。
不再是以往那樣,累足一天疲憊著,所有細胞都在叫囂一個單詞,回家!回家去,休息,放鬆,舔傷口,為了明日不得逃避的戰鬥。
現在我可以任意流連在外,我無需再戰,夜裏的城市又美又妖嬈,我有多久沒有享受到那樣的忘乎所以的瘋狂?我終於可以放下時間表,安安心心做一個夜貴族。
但我的雙腿依舊習慣地朝著回家的方向挪動,一心隻要躺在那張同我耳鬢廝磨日久,聽過我哭泣,看過我快樂,默默安撫我酸痛的肩膀,給我安寧,客串情人懷抱的沙發上。
我居然還特意繞道去了超市,拎著大堆食物回家。竟,似是下了決心,賴在家裏。
忙著炒炒切切的時候老劉拍我的肩,我摘下隨身聽的耳機看他。
他首先發表意見:“我聞到香味了,展顏,我的鼻子沒有騙我吧?”
我聳肩:“也許。”指指客廳,我對他說:“去那裏等著吧,有電視看,還可以吃冰激淩,我給你買了很多種口味。”
他拉開冰箱門,找到冰激淩,似孩子般歡呼,捧起一盒便出去。
我看著他用最舒服的方式坐在沙發裏——將他的長腿擱在我的茶幾上,地獄裏的魔鬼大人竟是這樣的憊懶之徒,若我未來打算同人訴說,一定無人肯信。
他並且還會追著問我:“多久開飯?”
十足小兩口甜蜜日子裏那個住家男該說的台詞。
我擺擺手,將耳機重新塞回去,繼續忙碌。
其實我很會烹飪,真的,是烹飪,已經超越了把飯菜弄熟的境界,我懂得整套廚房的操作技巧,我懂得雕花,我的刀工很厲害。我可以將普通的菜變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我隻是找不到機會發揮我這項本事。
也許因為這樣,老劉將頭埋進碗裏狼吞虎咽的樣子,讓我眼角濕潤。
盤碗皆空,他也終於長歎一聲,摸著肚子看牢我:“你有這樣的本事為什麼還要去做那樣的工作?”
我理直氣壯嘲笑他:“這樣的本事給不了我那樣的工作的報酬。”
“再說”。我拿筷子敲他的頭:“什麼叫那樣的工作?”
他搖頭:“你辭職的時候也知道什麼叫那樣的工作。”
他舔舔唇,意猶未盡,看牢我:“明天,你還願意再施展一次這樣的本事麼?”
我還在為他那句“那樣的工作”別扭,充耳不聞似站起身來收拾碗筷。他一把抓住我,討好地搖:“可以麼?展顏?”
這隻魔鬼的把柄真的很好拿捏,有風扯足蓬,我冷哼:“小的本事有限,沒辦法每天弄飯給魔鬼大人吃。”
老劉的手慢慢鬆開,他的眼睛亮晶晶,閃爍著,那樣晶瑩,我卻不敢正視。我聽見他問我:“每天弄飯給魔鬼吃?展顏,你說的是每天麼?”
“明天,我說的是明天,你聽錯了。”
“好吧,你說是哪天就是哪天。但是,我想說,展顏,我很感激。”
我的嘴角控製不住,有些顫抖。最不爭氣的,是我的鼻子也有些發酸。我猛地轉身,凶巴巴吼:“感激個頭!幫我洗碗!洗不幹淨看我明天給不給你做吃的?”
他真配合,飛速站起身,火燒屁股似將碗筷自我手上接過,一眨眼便將一切都收拾妥當。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魔鬼的法力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目瞪口呆之餘我捅捅做完一切後氣定神閑拿遙控板測試電視台數量的魔鬼大人:“有沒有興趣跟我合開一個家政公司?”
他又笑得前仰後合,我泄氣,替他配音:“我知道,我是你見過的最好笑的女人。”
人家是魔鬼,無需過我的凡俗日子,我拍自己的腦袋,為什麼總是忘記,他是老劉,他是魔鬼,他現在同我混的唯一原因,隻是我有他需要的靈魂。
但是慢著,我還是他的天使呢!我替自己挽回點麵子,雖然作一個魔鬼的天使,一點也不拉風。
可,窩心。
我沒有那麼傻,繼續想下去,糾結他這句話到底是真是假。我放鬆下來,學他的樣子將腿伸長,擱在茶幾上。我揉著飽脹的肚子慢慢想到,明天我不再無所事事,明天我要為老劉燒一桌讓他吃到永世難忘的好菜。
我的頭漸漸垂下,靠在他的身上,墜入夢鄉。
可怕的夢,我又回到了那個學生時代打工的廚房。那裏彌漫著濃厚油煙味道,泔水的餿味在夏天總令空氣中帶著悶悶的令人作嘔的酸臭。所有金碧輝煌的飯店後門,都會讓人心生天堂地獄的感慨。
我每晚都在那裏打工,開始是洗碗,後來做料清,漸漸也有師傅願意讓我上砧板,最後離開那裏,我已經可以在人手不足的時候上灶。
一年半功夫,我忍耐再忍耐。身上總是有股油煙味揮之不去。晚上回去宿舍,沒有淋浴設施,隻能在水房用涼水洗頭,衝了一次又一次,最後隻得將長發剪去。